05 灯会

    “听说了吗？城西秦家的嫁出去的小公子休了自己妻主回家了。”

    张姐坐在药堂的客椅上和她聊八卦，对男子休妻一事颇为惊奇。

    “嗐，对方无情便休，有什么的。”叶月雨头没从账本上抬起来，手指飞快拨动算盘，“更何况那是人家的私事，关咱们什么事。”

    “也是，今晚你要带着你的小情人去灯会么？这可是培养感情的大好时机。”

    “什么小情人，我年纪可以做他jiejie。”叶月雨轻笑一声，那么大的岁数差距，她愿意对方还不乐意呢，“灯会自然要去，清和闷了那么久，总得散散心才对他好。”

    张姐乐呵呵，眼眉弯弯别有风韵：“以后谁嫁给你一定会很幸福。”

    “张姐总打趣我。”

    “还真不是打趣，你也老大不小了，隔壁街有户人家儿子正好到了议亲年纪，模样水灵，要不要我帮你牵牵线？”

    “家主……”林清和在内门怯怯唤了一声，“奴、奴把东西都洗好了。”

    “清和辛苦啦，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叶月雨凑到少年身边，拿出手巾擦擦他额头上的汗。

    “下次记得擦汗，不然吹风又风寒了，你底子虚要我说几遍。”

    “奴、奴记住了，下次一定不敢忘记……”

    乖乖低头受训，林清和才将掩饰不了的嫉妒、独占欲与痛苦显露，天知道刚刚听到要给叶月雨议亲他是有多恐惧害怕和嫉妒，一个清白之身的人嫁给月雨，不是会让人更摒弃这残破的身体吗？

    他的……是他的，为什么总有人要来破坏他们呢？

    叶月雨看不见林清和偏执渴望的眼神，年轻时阅人无数的张姐却是一点不落地收入眼中，都说女人似狼，可她怎么觉得她叶小妹家的小郎君才是如狼似虎，恨不得将人拆吃下肚呢。

    本想提醒一句，张姐转念一想，人各自有命，妩媚伸个懒腰：“就不打扰你们恩爱了，囡囡还等着我给她做饭呢。”

    温城有个俗节，六月十五是双偶节，佳偶成双，许多男男女女都会趁晚上的灯会出来寻觅良缘。

    叶月雨早早就和林清和烧水沐浴，换上前几天刚做好的新衣。

    梳妆镜前，叶月雨看着镜中的自己，心生许多忧愁，抬手按照记忆给自己挽发髻。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没有打扮过自己，谁人不爱美，她也想做个他人会称赞的美人。

    胭脂水粉细细抹上。这边的女人虽会打扮，可大多数不会像她这样，也能理解，这样打扮费时费力，不划算。

    林清和进来时，叶月雨刚好将最后的发钗戴上。

    黄昏最后一道光混着烛火，朦朦胧胧，映得那一身湖蓝色衣裳如湖面般静谧，悄无声息夺去所有呼吸。

    “清和？快来坐下，我给你束发，慢了赶不上了。”

    林清和红透了脸，不敢再去看对方，同手同脚坐下任由叶月雨捣鼓，耳边听不见万物声，只有自己的心跳和满溢的感情。

    心里默念几次对方的名字才冷静下来，脑子里那些糟糕的想法却怎么也无法停止。

    “嗯？你的脸好红啊，沐浴时着凉了？”

    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艳红美丽的唇近在咫尺，林清和吓得尖叫一声跌倒在地，双腿夹紧某处羞耻的反应。

    “奴、奴无事！家主不用担心！”

    “是吗……”

    叶月雨眼睛瞟一眼对方那处细小的弧度，必须要把自家清和的亲事提上日程了！这么憋着完全不利于他的治疗啊！

    “那，我们赶紧去闹市吧！”

    灯会热闹非常，年轻的男男女女成双成群，手里都提着精致的求缘灯笼，盼望能求得相伴余生的意中人。

    路过人频频侧目，娇小女子打扮得格外艳丽注目，有人不齿，有人羞涩。

    叶月雨站在卖灯的摊位前，一手牵着林清和一手在哪挑灯笼：“清和喜欢哪一个？”

    灯笼挂满整个木架，样式多种乱眼，但林清和一眼就看见最边上样式普通的暖黄色画着落月的灯笼，想揽月入怀。

    等待半天没有声音，叶月雨看到少年一直盯着最边上，瞬间明白：“就拿这个和边上那个落月吧。”

    “好咧，一共十文钱，拿好啊！”

    落月灯被塞进冰冷的手，林清和怔愣，还未反应过来，叶月雨一手提灯一手牵着他往前走，回头时的笑容明媚灿烂。

    这一刻，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再也注意不到其他人，满心满眼只有叶月雨，耳边只能听见自己心脏快速的跳动。

    双唇启张几回，那句谢谢与喜欢，怎么也说不出口。

    周围人投过来的视线让林清和一下回神，他们已经到了姻缘河边，单身男女会聚集在河边，沿着这条河行走一个来回，若是碰见意中人就会上前把自己的求缘灯笼。

    今夜的叶月雨是精心打扮了的，不似平日里清心寡欲的模样，珠花步摇，湖蓝华衣，面若桃花，灯笼微弱的烛光照映她包容万物的双眸，只是瞧一眼便忍不住深陷其中。

    林清和打量周围，果然不少男子看向他们这边与同行人窃窃私语。心头一急，与叶月雨的距离就更凑近了。

    “嗯？怎么了？”叶月雨看他满头大汗，拿丝帕擦拭，担心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又发热了？”

    不怪叶月雨老cao心，从开始给林清和治疗调理开始，林清和是反反复复发热，不然就是感染风寒等病，经验老成的叶月雨有时候都紧张得不行。

    轻轻摇摇头，林清和只是紧紧抓住她的衣角，凑近她不肯离远半步。

    叶月雨只当他是不适应人太多，安抚对方时无意抬头，发现绕河的人群总有一些男子羞涩的看她，大胆些的直接暗送秋波了。

    想来是这些视线让林清和感觉到不自在了吧。

    心中只挂念自家少年的叶月雨完全没有往情爱方面去想，毕竟潜意识里认为，她这般打扮在这个世界太过特立独行，不会有太多人喜欢。

    “哟，这不是叶师妹吗。”

    啧。叶月雨烦闷地暗啧一声，光听声音她就开始翻白眼了。她性格平和，两辈子加起来记恨的人屈指可数，这就是其中一个。

    把林清和护在身后，努力把白眼压下去才抬头和来人打招呼。

    “韩师姐，别来无恙。”

    韩温琴，是叶月雨之前打工医馆的馆长徒弟，当初身无分文的她为求生存拜入医馆一位大夫挂名，在医馆时，韩温琴就看她不顺眼了。

    “唉，”韩温琴装模作样大叹一口气，“自从师妹走后，医馆的各种事宜都落到我头上了，真是忙得连饭都吃不上。”

    “哦，那韩师姐多注意身体。”

    还是一派的漫不经心。看着她这副模样韩温琴就咬紧后牙槽，自从叶月雨进入医馆，师父就不再重视她，更甚至在其他师叔师伯面前夸赞其天赋异禀。

    所以当叶月雨离开医馆，别提她有多畅快。

    “那是自然，只是多月不见，师妹穷得，只能靠谁家小公子过活吗，不如师妹求求我，我可以让师妹重回医馆当个煎药小童。”

    高傲的腔调里充满讽刺，其话语更是引得周围人对叶月雨频频投来鄙夷不屑的视线。

    “哈？你哪点看出我穷得靠别人了？韩温琴，眼睛没用可以捐给别人，不用浪费在你身上。”

    医馆在城北，而她的药堂在城南，两家极少碰面，叶月雨也不再忍让。

    “你！”韩温琴也不在伪装，双手抱胸冷笑，“打扮得跟男人一样花枝招展，不是靠取悦有钱男人是什么。”

    林清和被叶月雨养得白白胖胖，加上从前富家少爷的姿态，韩温琴自然认定是包养了叶月雨的小少爷。

    “不，不是！”

    林清和脸憋得通红，唯唯诺诺反驳，又引来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从前在深宅，爹亲为他遮去勾心斗角，被卖到阳春楼，学的是勾引讨好女人的手段，这种情况他是从来没碰过。

    温暖柔软的手覆上他冰冷的手，抬眼是叶月雨温柔安抚的眼睛，心间突然放松，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大树。

    “看吧，还不是被包养。”

    韩温琴信誓旦旦，觉得胜券在握，话语更加尖锐。

    “你也就这种能力了，叶月雨。”

    “呼。”叶月雨起手撩开鬓边的碎发，眼神幽暗危险，如夜中的狼深邃危险，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你就说这？呵，从前我只当你没有眼力，看来，只是单纯的愚蠢。”

    “什么？！你！”

    “我？我怎么？韩温琴，你以为你靠身体取悦他人进入杏林医馆，就以为人人与你一样么？”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议论纷纷。

    “杏林医馆？城北神医的医馆吗？”

    “我听说那里收徒很严格的，没想到……”

    “胡说！一派胡言！你有什么证据！”

    韩温琴脸上血色尽褪，声音止不住颤抖动摇。

    “哦？”叶月雨笑得魅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摇碰撞，幽深的双瞳没有一丝感情，“韩温琴，你真的要看证据吗？你就不怕……”

    在这个世界人看来偏艳丽的妆容服饰不仅没有掩盖叶月雨身上凌厉的气场，反而为其添加一股魅惑，勾得不少人心痒痒，想象被此人征服在榻上，该是何等兴奋战栗。

    叶月雨拉长的声线不断击碎韩温琴的心理防线，激烈的心跳让她不自觉将下嘴唇咬出献血，还想对峙，同行人阻止她进一步将事态扩大。

    “韩师姐！事情闹大了师父大怒会赶我们出门的！”

    “是啊！师姐！来日方长，不急的这时。”

    “叶月雨！你等着！”

    韩温琴只留下恶狠狠地眼神，粗鲁地拨开人群离去。

    “好了好了，散了散了，好戏散场了。”

    韩温琴一走，叶月雨就卸下所有锋芒，变回温柔似水的女人，驱散围观的人群，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韩温琴的话别放心里，她就是找我不痛快。”

    一下一下安抚被吓得脸通红眼角带泪的少年，完全没有注意这一出闹剧被高处的人尽收眼底。

    “叶大夫真是特立独行呢，公子。”

    “是啊……若不是她，我如今那还有命选择自己的人生。”

    秦淮安脸色还有些苍白，和离后他哭过怨过恨过，后来又突然释怀，如今他跟随娘亲学习打理自家产业，累，更多的却是掌握自己另一条路的兴奋。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晚。

    叶月雨，叶月雨。秦淮安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表情黯淡。现在，他是下堂夫，与她交知己是不够格。

    “回去吧，出来透气已经够了。”

    “是，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