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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谣 第77节

    楚明姣到榻边坐下,没多久,眼皮就耷拉下去,她干脆躺下去,手指在他的掌心挠了挠,一卸下劲,声音立刻困倦得不行:“这段时间,我连剑都没练……我先休息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还有事做。”

    “好,睡吧。”

    江承函给她将被子盖好,望着她铺展在枕面上的长发,起身找春分拿了瓶发露,揭开瓶盖倒了两三滴在掌心揉开,沾到几丛发尾上,沁甜的香弥漫开来。

    做完这些,他就着铜盆中的水净手,用帕子擦干后,掀开锦被,在她身边躺下。

    她今天很乖,可能也的确是累了,他要牵手就牵手,要抱也让抱。

    难得的听话。

    江承函每次陪她躺下,都要自嘲一两句,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没累到这种程度,基本上,她不回来,他大概就整夜整夜待在密室修炼了,再么就是盯着深潭,可她若是回来,不论是和她说说话,还是像现在这样躺一躺。

    ——他贪恋这些短暂而不设防的亲近时光。

    哪怕今时今日相处,仍不及昔日百分之一的亲热甜蜜。

    楚明姣醒来时,夜还深着,身边的人睡得浅,她念着后面一摊子烂事,思绪骤然清醒,在榻上坐了会,蹑手蹑脚爬了下去。

    她没打算叫醒江承函,自顾自整理好衣裳就准备出门。

    这么多天,三十位五家精英潜进祭司殿,日夜在潮澜河搜寻,虽然没有遇到什么阻力,但进展并不顺利,发现的界壁只有一条,还是疑似,没法确认真假。

    这事不能再拖了,她准备亲自上阵,一边督查一边自己寻找。

    算起来,她还是唯一一个有找界壁经验的。

    路过那张案桌前,楚明姣多瞄了两眼,发现桌边一本册子分外眼熟,折几步回来,翻开一看,就被满篇的正楷字震了下,往后翻,足足七八页,全部写满了注解。

    很显然,是给她的。

    她捏着这本册子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夜风一吹,很快闻见自己头发上的熟悉香味。

    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楚明姣转头一看,发现他也跟着起了,站在榻边,一袭白衣,如雪中谪仙般清泅出尘。

    她突然转身,小跑过去抱了抱他。

    江承函没想到有这么一下,将这横冲直撞扑上来的小炮弹接在怀里后,拍了下她微微起伏的脊骨:“怎么了?嗯?”

    “还有十七天。”楚明姣仰着头去看他,举着手里的小册子,不知怎么的,笑得又甜又腼腆:“等这段时间过去,我就回来和你学琴谱,真的,我保证乖乖学。”

    江承函指尖触了触她捂得通红的耳朵:“嗯,那你先看看?”

    “好。”

    “我走了,小江殿下?”她咬字总是很独特,最后四个字,带着很明显的笑意。

    楚明姣转身,却在迈开步子的前一瞬被他又拉回去,他用的力气有些大,她被困着,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很模糊的觉得他情绪有一点不对。

    “十七天。”江承函顿了下,下颌轻轻擦了下她的发顶,缓声道:“别将自己累倒了。”

    今日放她走,大概明日,她就会收到来自苏韫玉的碰壁消息,会明白原来这就是他的态度与立场。

    再见面,她不会是现在的态度了。

    楚明姣从来知道怎么最能刺痛他,让他顷刻间鲜血横流。

    但好在。

    十七天,对比十三年而言,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再痛再难熬,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第58章

    潮澜河占地极大, 方圆千里都是它的辖区,涉密也多,其中, 神主殿, 祭司殿乃至最为神秘的深潭都各有各的人守着, 时值隆冬, 雪一场接一场地下,这千里地域早在十几日前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雪域”。

    找起界壁来尤为不容易。

    混进祭司殿的五世家精英昼夜不休寻找,也才锁定了一条“疑似界壁”。

    楚明姣在冰雪殿休息了两个时辰,一扫疲惫, 振作精神没敢耽搁就去看了这条疑似界壁。

    上次她找界壁,前前后后也花了十几天, 还趁捣乱发泄的由头将所有的秘境与小世界都搜了一遍,最后锁定藏书阁,一是因为那地方比较特殊, 时时有人看守,二是所有被她怀疑的地点里, 那里的灵气涟漪动荡最大。

    宋玢和楚明姣在祭司殿侧殿里悄摸摸碰头。

    宋玢朝西边努努嘴,也只有这个时候,语调才稍微不显得那样吊儿郎当的轻浮:“这一条,加上你们出去那条,就两条了,再找出个两三条,一个晚上的时间,撤离也足够了。”

    “话说, 这东西怎么确认真假?”

    楚明姣言简意赅:“炸开,看里面有没有路。”

    宋玢不由啧了声:“就是说我们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他话题突兀拐了个弯:“你这是才从冰雪殿出来?江承函那里, 究竟怎么说啊?”

    “没说法,我不敢太明显地提这件事。”楚明姣眼神闪烁了两下,顿了顿,又接着说:“不过他应该都知道,潮澜河平时和铁桶一样,现在巡逻的神使少了一半不止,我们的部署如此顺利,大概也有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缘故。”

    宋玢早就想说这句话了。

    “那这就是默许了啊,这是默许了吧?”他盯着香炉里升起的青烟,声音压低:“其实这事,只要他默许,都不用帮我们,只要不出手阻止,我们就已经算成功一半了。”

    问题是,谁敢捅破这层窗户纸呢。

    “如果他是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这是好事,如果不是呢,如果是因为神力被深潭完全牵制住,分不开心神探查别的情况,又恰好被我们钻了大祭司倒台的空子,我这时候跑过去叭叭把我们的计划全部说一遍,这不是傻的吗。”

    楚明姣提醒:“凡事别往好了想,做好最坏打算。”

    “我知道,我就和你们说一说。”宋玢跟着她往外走,要一起去那疑似界壁的地方,往外一走,冷风倒灌,他拎着大氅抖了抖:“那你有没有想过,掰着手指算日子,我们也就只有十七天了,江承函这边不攻破,神主殿的撤离令下不来,靠五大世家一一通知——总有人只信神主。”

    到时候,乱得更厉害。

    “想过。”楚明姣低头快步走进风雪中,声音被拉得悠长:“神谕,我来写,让江承函敲章。”

    饶是早就习惯了她各种胆大包天的言论和行为,在这一刹那,宋玢也禁不住怔住,而后呛咳一下。

    “什么你写——怎么就你来写了,你知道神谕是什么吗你就写。”他连连摇头:“再紧急的事也得有个章程,你别乱来啊。”

    楚明姣抿了抿唇,脸上写满了恹恹的不高兴。

    宋玢说的,她怎么会不知道,可问题是,还有别的办法吗?

    十七天,连铤而走险都来不及,还计较什么章程。

    很快到了西边,那是一座陡峭的雪山,奇异的是,山脚和山腰还依稀点缀着点绿色,山巅却全白了,远远看过去,像体型巨大的人披了件渐变色的衣裳,有种别样的韵致。

    一个潜进来的楚家人上前,对楚明姣耳语:“殿下,山腰上那座木屋有古怪,我们去探查过,里面什么也没有,风吹起来摇摇欲坠。一问祭司殿的其他人,说是早年一个神令使执事修的,不为住,只为闲暇时听雨赏雪悟道,我们反复对比,发现有时候,这里的灵气涟漪动荡幅度比别处都大。”

    楚明姣点头,蹲下身,手掌贴到泥土层上,闭目静静感受,不一会,又跑到另一座山头感受,反复对比。

    如今这样的天气,土都成了冻土,冰冷渗透到肌肤里层去,不到一会,手掌边缘就泛出了红。良久,她起身,朝宋玢和其他人点了下头:“确实不大一样,应该就是这儿了。”

    她用干净的帕子仔细擦了擦手掌,拍了下为首那人的肩,温声嘱咐:“将这儿保护起来,看紧点,有什么异常,第一时间告诉我。”

    为首那人严肃地点头。

    这时候,宋玢的联络玉简亮起了灵光,他摸出来一看,上面赫然显示是楚南浔,不由得嘀咕一声:“奇怪,你哥哥明知道你也在潮澜河,居然先联系的我。”

    楚明姣面上不显,一颗心却几乎不受控制沉了下去。

    宋玢点开玉简:“怎么了南浔哥。”

    谁知楚南浔那边问的第一句就是:“明姣在不在你旁边?”

    这让宋玢不知道怎么答了,他看着楚明姣摇头警告的动作,深感棘手地“啊”了一声。

    楚南浔于是懂了。

    楚明姣干脆接过宋玢的玉简,直截了当地说:“我在这里,哥,你有什么事情直说吧,别试探来试探去的了。”

    她一连串动作倒是毫不拖泥带水,只是捏着玉简的力度不轻,透明的指甲绷出青红色来。

    楚南浔那边很是沉默了一段时间,半晌,压着声线开口:

    “苏韫玉那边刚传来消息,神谕,四十八仙门即日闭门不出,凡为山海界世家之请求,一律不应。”

    宋玢神色rou眼可见地凝重下来,大冬天的,他摇着手里的扇子,下意识去看楚明姣。

    还真是。

    说什么来什么啊。

    楚南浔话音落下后,楚明姣的食指颤了下,闭了闭眼,又整个人在原地定了定,再出声时,发现自己声音哑了,她摁了摁直冒酸气的喉咙,道:“好,我知道了。”

    玉简的光黯淡下去。

    宋玢不动声色去打量她的状态,一时间脑子里也乱了,或许是这几天他们的行动太顺利,导致突生阻碍时有种无措与茫然,但能给他们缓一缓的时间太少了。

    对策没想出来,他反而在江承函身上纠结起来,纳闷得直摇头:“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纵然之前有再多的顾虑,可现在这样的情势,就连五大家的家主们都选择放手让他们折腾了。

    那群老头,最是稳妥,论起牺牲精神,绝对是三界数一数二的,他们都开始无声反抗了。

    江承函这么做,究竟在维护什么。

    宋玢简直一脑门的问号,还想再嘀咕几句表示心头不满,发现楚明姣格外安静,从知道这件事到现在,连象征性的骂也没骂一声。他收声,再一看,发现这姑娘一声不吭,右半边脸侧着叫人看不清,左边眼尾蓄起一点不是很明显的微红。

    说不清是被这鬼天气冻的,还是被这那道神谕气的。

    但宋玢很肯定,刚才还没有呢。

    这么一想,宋玢脑子里什么念头都飞了。他发誓,过去这么多年,他和楚明姣上刀山下火海,什么惊险的事情都经历过,这姑娘别提多倔,骨子里有一股抽长的韧劲与生机,当年救他jiejie,又和余家少家主抢龙吟剑,重伤濒死,浑身骨头不知道断裂多少根。

    他一个大男人都疼得眼泪止不住,下雨似的流,她愣是没红过眼睛。

    他妈的。

    宋玢头皮发麻,你让他现在和楚明姣勾肩搭背去茶馆里散心,痛骂江承函一下午,那都没有问题,他能奉陪到底,哪怕给她当人形靶子练剑,他咬咬牙也就认了,可你现在让他去安慰红眼睛的楚明姣,他不行,他手足无措,无从下手。

    怎么办?!

    苏韫玉怎么还不回。

    “诶,不然——”

    他才斟酌着开了个头,就听楚明姣分外冷静地开口:“不用安慰我,我没事,质疑和不理解都暂且放到后面去,当务之急,先想想后面怎么办,这么一来,神主殿肯定是不会好好配合了。”

    “后面的行动,不会再那么顺利了。”

    她转身朝别的山头飞掠而去,声音飘到宋玢耳里:“趁着现在,再找找,至少再找出一条界壁,才算勉强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