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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容术

    

易容术



    楚青崖大抵不信鬼神之说,否则是不会新婚第一日上死人家查案的。

    鬼都嫌他没人情味,他怎么不去给田家发喜糖呢?

    他出府后,江蓠坐在新房里左思右想,只得出个静观其变的策略。在楚青崖查出她这个代笔前,她要一声不吭,扮演好他的贤惠夫人,尽可能让楚少棠夫妇和楚丹璧对她掏心掏肺,并想办法再去一次桂堂,搞清桂堂最近遭到了哪些调查。

    从考完试的那天起,秋兴满并未对她和家人下毒手灭口,这也是她最焦慮之处——她摸不清他的想法。

    难道他不认为楚青崖会查到她头上吗?

    她得了桂堂什么好处,不会把那伙卖夹带做枪替的惯犯给供出来?

    思绪乱得像一团线,想着想着天就黑了,府中点起了灯,花园一片亮堂。

    “少夫人,少爷回来了。”

    “瑞香,你去把针线绷子拿来,就放榻上。”江蓠唤那小丫头,“回门的礼物明日备好,单子等老爷夫人过目了,我再看一遍。”

    又唤另一个丫头:“春燕,去回老爷夫人,库房里的东西对照册子盘过了,没有丢的,叫他们莫要担心。府里头的下人我也一一见过了,能带上京的不多,尚书府里还有百来号人,多了容易出乱子。”

    楚青崖还没踏进屋,就听到有条不紊的指挥声,脱下外袍给小丫头收着,掀帘道:“才第一天,夫人就开始持家了?”

    江蓠婉然一笑,继而低眉绣着花:“不比夫君新婚第一日就出门查案的劲头。姐夫已醒了,老太医来府上看过,说无大碍。”

    她的声音低而柔,在窗外潇潇的雨声中,犹如熏炉中袅袅飘散的一缕宁神香。帐中灯把她的桃心脸映得玲珑秀美,墨眉轻敛小春山,丹唇一点含朱砂,垂目时眼尾微微上翘,颇有些观音像的慈和神韵。

    楚青崖忽想起书中“灯月之下看美人,比白曰更胜十倍”之语,万般的好处,却不免近于虚幻。

    他在榻前蹲下身,手指缠了一缕颊边的乌发,顺势抬起她的下巴,“夫人白日里同我赌气的精神呢?”

    江蓠眨了眨眼,“夫君莫不是因为我说你不晓得知恩图报,就恼到现在?你要是喜欢,那我天天同你赌气。”

    楚青崖嗅着她身上幽微的檀香,嘴唇凑上白玉似的耳垂,“你猜我去田家,发现了什么?”

    江蓠手上穿针未停,懒懒地道:“谁管你发现什么,总归与我无关。”

    针头刺入绷子,猛地扎到指尖,一滴血珠沁了出来。

    呼吸平缓,后背却渗出微汗。

    楚青崖叹了口气,“什么也没发现。死者父母反应甚是激烈,说若开棺侮辱尸体,就撞死在我面前,田安国的妻子性烈,当场触柱,被拦下来了。她撞柱子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夫人你也是个外柔内刚的,昨夜我还把你当成弱女子对待。”

    江蓠辨不清他话中真假,保持着微笑。

    他指着绣花绷子,转言道:“这绣的是何物?”

    “夫君见笑了,我未出阁时喜读诗书,女工做得极粗糙,这是鸳鸯。”

    “绣给我的?”

    江蓠把绷子往身后藏,“绣给jiejie的,明儿我给你绣个荷包。”

    “你这荷包,几日能绣好?”

    她想了想,“半年之内吧。”

    他的眼睛极黑,凝视她的时候,江蓠总是心虚,怕被他锐利的目光看穿心思。倘若他知道她是为了找活路才算计他成婚,会怎样愤怒呢?

    能在十年内从一个七品县令升到一品阁臣的人,绝非等闲之辈,也绝不会心慈手软,更何况他还背着“酷吏”、“活阎王”的大名。

    “夫人在想什么?”楚青崖吻上她的唇,手撩开袖子,指尖扫荡着柔滑的肌肤,摸到上过药的伤痕,在上面流连。

    “小伤,不大疼。”她感到他鼻息的炽热,有意偏头躲开,被他按在榻上。

    “和昨晚比呢?”

    江蓠听他越说越没了边,红着脸捶他,被攥住手腕。

    “我可是弄疼你了,所以今日才一直闹脾气?”

    ……他怎么说这个啊!

    江蓠避开他的视线,羞涩散去后,心头涌起一股委屈,染上了声音:“你,你明知道。”

    还真是。

    “怪不得连说梦话都在骂我。”他扬起嘴角,抚着她微烫的脸,忽地拔下一根青丝来,拈在指尖摇了摇,“我拿了这个,就不计较了。”

    江蓠头皮一痛,气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也是能随便拔的?”

    “我都叫夫人一晚上拔了二十七根,当成牛筋绳来扯。”

    “好了好了,以后我再不这样……不对,分明是你塞到我手上的!”她无辜地瞪着他。

    楚青崖不逗她了,直起身唤人把饭菜送到书房去。

    “你还没用饭啊?”

    “同田家拉扯了两个时辰,来不及吃。”

    江蓠不明白,“直接下道公文不就好了,不开棺就是抗命。”

    楚青崖摇头。哪有这么轻松?这世上许多事看起来直截了当,要到达目的,总要绕几道弯子,才够名正言顺。

    外间传来侍卫通报:“大人,您等的人到了。”

    他拍拍江蓠的肩,“你先睡。”

    说完便换了件袍子,匆匆走出暖阁。

    江蓠把绷子一扔,指头含进嘴里,刚才疼死她了!这狗官,也不知查到了什么,突然阴森森问出那一句,把她吓得够呛。

    迟早要发现,可越迟越好,她要有充足的把握在楚家人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楚青崖到了书房,屏风后站着个人影。

    “过来回话。”

    那人走到桌前弯腰行礼,却是个身量不高的少年,从脸上揭下一层面具来,露出一张笑眯眯的娃娃脸,“恭贺大人新婚之喜,我带了点薄礼,交予管家了。”

    “多谢。”

    “据我在桂堂的所见所闻,给田安国代考之人是堂中的甲首,在代笔中位列第一,十一年来为堂内赚了上千两银子,最得秋堂主信任,但半月来都没有此人消息,听说是金盆洗手了。代笔入堂要易容,出堂便要卸妆或乔装,因此即便在堂内当差,也互相不认得,全靠‘强识’一司统筹号令。我曾经跟踪过几个代笔出堂,想去他们家中看看,但都无功而返。”

    “为何?”

    “桂堂的接头处是城东的王氏当铺,进了当铺,还要走暗道。大人不知,这永州城地貌奇特,地下有许多溶洞,桂堂就藏在其中,有四大司六小厅,出口有十几条路,宽者能容车行,窄者如羊肠,各自通往城中不同的处所,最遠的一条能去郊外。每条道还设了暗门机括,若没有完整的地图,走到一半就跟丢了。”

    那天跟踪假田安国的侍卫也禀报,三辆马车里有一辆停在王氏当铺,但等到夤夜也不见人出来。

    楚青崖把茶杯往桌上一磕,“一个应付科举考试的堂口,竟有能在地下运兵粮的暗道,这秋兴满是想造反吗?”

    少年沉吟片刻,道:“桂堂创办二十二年,敛财无数,在整个大燕一年的利润便有上万两,若是给哪位不安分的王爷、封疆大吏送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就怕是送给齐王。

    “桂堂的易容术,是否可以改变人的声音?”

    少年迟疑,“这我倒不知,回去就打听。不过堂内几个易容圣手技艺非凡,是南越那边过来谋生的。”

    南越是多个蛮族聚成的一个小国,其地多森林河谷,瘴气弥漫,十个居民里就有一个懂养蛊下毒的邪门歪道。二十七年前宣宗在位,听说南越某部炼出了长生不老药,便和他们打了一仗,南越就此灭国,版图并入大燕,朝廷设了土司管辖。

    诡秘的易容术,上万两的利润,从无败绩的甲首,靠作弊选出的官吏。

    楚青崖从京城出发前心里已有几分数,之所以要来豫昌省,就是为了调查这传说中的桂堂。

    大燕重科举取士,无论换了多少任皇帝,春闱都照常举行,常开恩科,而今年的殿试则令人瞠目结舌。作为考官之一,楚青崖目睹大批在会试中名次靠前的考生发挥失常,根本不是才华横溢之辈,联想到自己十五岁时那场作弊之风盛行的春闱,他怀疑这一届也有猫腻,把杏榜上所有人的背景深挖下去,竟三分之一都和齐王所在的乾江省有干系。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选了两个进士入刑部观政,审讯之下,他们吐露出去齐王修道的伏牛观上过香,得了高人指点,为中举当官,或请枪替,或贿赂本省官员,这负责提供代笔和帮忙贿赂的组织就叫桂堂,总堂设在豫昌省永州。

    先帝之死,齐王获益最大,楚青崖先前便猜测是他暗中谋划,但找不到证据,只能先从桂堂入手。若能坐实桂堂是齐王敛财、培植党羽的棋子,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削藩。

    物证有卧底帮忙寻找,如今就缺人证。

    这替田安国考举人、为桂堂效命十一年的“甲首”,便是证人中最有份量的,若能找到,就大大增加了朝廷的赢势。

    那个小书生现在何处?金盆洗手后,是否被卸磨殺驴了?

    楚青崖回忆着在贡院中与他撞上的情形。

    “大人,还有一事。”少年歪了歪脑袋,眸子黑亮,“我进入桂堂,好像有些太顺利了。”

    “你的意思是,秋兴满故意放你进来?”

    “不知道。但我打听到的,都是实情。”

    楚青崖点点头,“本官知晓了。杜蘅,你回刑部也不必端茶送水了,与我在官署打个下手。”

    少年一喜,“多谢大人!”

    楚青崖从匣子里取出一包四色喜糖递给他,示意他回去。

    “吃了这个,就可以和大人一样娶到那么漂亮的夫人吗?”少年好奇地打开来,尝了一口,甜得嗓子都齁了。

    楚青崖亦拿了块芝麻糖放入口中,那么甜的糖,他吃起来却像吃白饭似的,“你何时见过她?”

    “方才您过来时,夫人遠遠地跟在后面呢。”

    楚青崖动作一顿,“你下去吧。”

    少年走后,他来到纱窗前看了眼花园,而后拿起案头的卷宗和密信阅读,写下批注。不知不觉翻完,蜡烛已烧尽了一根,再抬起头来时,夜已深了,窗外的风雨声安静下来,屋里只有莲花水漏的滴答轻响。

    丑时过半。

    他合上书卷,吹灭蜡烛,正了衣冠推门出去。

    一阵带着桂香的花雾从园中飘来,擦过廊下的风灯,凉丝丝地扑进袖中。

    霜天星白,草凝风露,有人坐在老槐树的秋千上,绿罗裙在空中荡悠悠地飘着,宛若怪谈雜记里飞出来的精怪,在这琉璃世界中闭目小憩。

    即使她睡着了,双手也抱着膝头的漆木食盒,乌黑蝶髻靠着秋千链,一段柔软的颈项低垂,在星河下散发出清冷的雪光。

    还未摸上去,她就睁开了眼,清润眸子带着些许恍惚。

    楚青崖的手转而落在她肩上,拎过食盒,“夫人怎么还在这里等?”

    灯月下观美人,取其朦胧缥缈之意韵,江蓠望着他这副冰雕玉凿的仙君模样,愣是过了半晌,才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捂着嘴咳了两下作掩饰:

    “你叫人送饭菜来书房,可门口站的都是侍卫,说你在处理公务,谁也不让进。我想着有一句话要同你说,便让下人回去了,接了盒子在外头等你,谁料你竟一点都不饿,到这时候才出来。”

    “你有什么话?”他打开盒子,里面是凉透的菜肴,就这么拿起筷子吃了几口点心。

    “别吃凉的,热一热……”

    吃得闹肚子才好!她不信他不知道她在外面,这狗官就是故意的,看她能待到几时走。

    江蓠叹道:“夫君如此辛劳,连婚假都不休,后日回门,你若还在外奔波,单只我一人回家,街坊邻居少不得要笑话。”

    楚青崖放下筷子,“我定会陪你归宁。就为此事?”

    “嗯。”

    “看来是我冷落夫人了。”他把食盒放在秋千上,揣了两个豆沙酥饼到她手里,“这个味道不错。”

    说着便将她打横一抱,沿小路走回正房,几个家丁正趁着夜色在园中锄草,看到了都把头低着,窃窃笑语起来。

    凉风拂面,江蓠被吹得打了个喷嚏,把头靠在他怀里,咬了一口酥饼,差点吐出来。

    甜得她牙都疼了!

    他管这个叫味道不错?

    “不喜欢吃么?”楚青崖皱眉,见她一脸嫌弃的表情,“不要勉强,给我。”

    江蓠把剩下的饼放到他唇边,旁边走过一个打更的佣人,忙又塞回帕子里,“等回房再吃,你要是饿了,传厨房做点宵夜。”

    “我就想吃这个,”他补了一句,“现在。”

    江蓠硬着头皮把饼喂给他,他没碰,却咬了一口她的指头,“饱了,回房再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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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饱了∠(   ?   」∠)_

    告诉你们一个惊天大秘密,甲首正在阁老怀里给他喂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