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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财奴

    

守财奴



    陈灌走后,楚青崖才悠悠然踱过来,与她并肩而行。

    狗耳朵尖,他刚才定是听了个八九不离十,江蓠一看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满心感慨立刻烟消云散,进了客房把门一插,一巴掌拍在他胸口:“骗子!”

    他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进怀里,笑问:“谁是骗子?我可没同你说过一句假话,全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

    “大骗子!”江蓠左手挣不开,右手在他伤口的位置狠狠打了六七下,“你就是故意的,你昨天就是故意说那些话吓我——”

    他托住她的后腰,蓦地往身前一扣,密长的睫毛差一点就扫到她眼皮,深黑的瞳仁注视着她,“我故意的,怎样?”

    江蓠快要气死了,脚也用上,啪嗒啪嗒踩他的靴子,踩得靴面都是土,楚青崖给她踩着泄愤,索性坐到榻边,拍了拍大腿,“当心扭了脚,坐这儿踩。”

    她拧了一把他的腿,可惜绵裤太厚,根本拧不到rou,站在他面前眼圈一红,背过身:

    “都要和离了,我为何要坐这儿?”

    “都要和离了,你为何还cao心帮我的忙,顶着黑眼圈上陈家拜年,大老远跑来在陈灌面前替我说话?”

    江蓠又转过身,理直气壮:“我承诺过你帮你削藩,别小看人!”

    他双手撑在身后,酸溜溜地说:“原来你还记得这个,我以为你上学上得心都飞到侯府去了。你带着他的手迹信物,骑着他的马,包袱里还有薛家的腰牌,我不叫你一声世子夫人,都对不起他良苦用心。”

    江蓠怒道:“那你叫啊,现在就叫!”

    楚青崖憋了一会儿,还是叫不出口,“你就说在浴堂里,为何齐王提到我,你一声不吭,他骂了一句薛湛,你就跟要炸了似的?”

    她抱住脑袋哀叹:“你能不能不要纠结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我演陈将军就要演得像,薛湛给他女儿开小灶,我能骂他?他一刀砍去你半条命,难道还要给你说好话?我的天,在浴堂里你就跟我吵这个,吵到现在还没完,陈将军说你是国之利器,我看你心眼没有针眼大,该叫国之针眼!有这功夫,你去搞清楚那要命的锦囊是真是假,这才是重中之重,别在屋里磨蹭了!”

    楚青崖往榻上一躺,“我不去,我被你逼着扮小妾,没脸见人了。”

    江蓠脱了鞋,拿脚踹踹他,他不动,又用脚心揉揉他的肚子,他还是不动。

    她自暴自弃地也往榻上一躺,“你都不急,我急什么?”

    两个人仰面朝天,都不说话,过了一盏茶,她干脆眼不睁为净,可心思如杂草丛生,围着那生辰八字打转。

    “我告诉你一个发现。”

    “嗯?”

    他转过脸,听她郑重其事地道:“你不是老侯爷的儿子。”

    “这用你说?我姓楚。”

    江蓠疑惑:“你就没找过你亲爹吗?我娘说他自称是薛家旁支,但气度不凡,你眉眼是随他的,我原以为是靖武侯,可见了他之后,发现你们一点儿也不像。”

    他舒了口气,“幸亏不像,我一想到和薛湛称兄道弟,就恶心得要吐。”

    “所以是谁?”

    他似乎根本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我爹是璧山县丞,我娘是白云居的霓裳柳,他们是这世上最好的爹娘。至于生父,我没兴趣认识他,想来和你爹是对旗鼓相当的卧龙凤雏。”

    当年楚少棠陪爱妻去普济寺上香,出来就看到牛车前被丢了个刚满月的小娃娃。襁褓里有一枚刻着字的牙雕套球,附着生辰八字。柳兰宫一看就知道这是顾清商的孩子,她那时刚生完一对龙凤胎,遇到只小奶猫都舍不得撒手,便央着丈夫把他收养了,当成自己的儿子拉扯大,结果这孩子越长越争气,带出去人人羡慕是佛祖赐的。

    “我娘把我抱回家后一打听,生母已经死了,也不知父亲是谁,总之他不敢把我带回家,便偷偷地抱出来寻了个人家。”

    江蓠不客气地评价:“你这守财的性子就随你亲爹,他连一文钱都不给,就欺负老爷夫人是厚道人,帮他养孩子。”

    楚青崖道:“我怎么守财了?你一个月五百两花我俸禄的时候我说什么了?”

    那还真是。

    江蓠气势上不能输,“你要是多挣点,我能把府里修得更气派。”

    “挣多少是我能左右的吗,那是朝廷规矩。等以后我老了,刑部来个新尚书,突然有天来抄家,把墙一砸,哗啦一下,里头全砌着金砖,我怎么说?我跪下来给他磕头,说大人行行好,我夫人一个月要花五百两,她是个熔炉投胎,看不见金子就要同我和离,我不想同她离,所以当官几十年收的炭敬冰敬都换成了银子,银子换成金子,多一块金砖她就少骂一句话,多十块她就叫我夫君,多一百块她就同我睡一床,八十岁了还愿意给我生娃娃!我把娃娃抱来给那位尚书大人看,他问怎么是个带尾巴一团毛的?我就说,大人啊,我是个狼子野心的衣冠禽兽,夫人自然生的是狼崽子了!”

    江蓠大叫一声,爬起来笑着掐他:“你烂了嘴的!我叫你说这些诨话!你去茶楼里说书,不要在我面前显摆你这张狗嘴!”

    他把自己也给说笑了,身子一震一震,顺势搂住她的背,“你给我生个狼崽子,我就去收贿赂,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给你摘。”

    “不生!生不出来!”她趴在他身上捶了几下,辛苦地压着嘴角。

    他哼哼道:“不生就不生,等回京城我找我的第十八房小妾,你嫁你的薛世子,咱们俩瞪一辈子眼。”

    江蓠一骨碌爬起来,作势去拿包袱,“你现在就画押盖章,我事儿办完了,拿着和离书回京城绣嫁衣去!”

    “这才到哪儿,你怎么就办完事了?”他用胳膊圈住她,长眉一挑,“等我见了齐王再画押,要是他说出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我先杀你灭口,免得你那嫁衣绣得歪歪扭扭,贻笑大方,薛家要骂我没把夫人调教好。”

    江蓠甘拜下风,做了个“停”的手势,“楚大人,我服了,我没你能说,你快去审他,我要补觉。”

    他满意地“嗯”了一声,把她抱到床上,“知道我的厉害了,就乖乖在房里待着,我叫人加盆炭。我去看看朔州卫有没有逮住那些高手。”

    “你不先审齐王?”

    楚青崖在屏风后换衣,对着镜子瞧了瞧,手指摸过眉眼,“有些话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不知道比知道好。我想想怎么写折子,最后再去见他。”

    “可那生辰八字……”

    他掏出锦囊在空中晃了晃,瞟她:“你当我为何急着把他从浴池里拖出来?”

    然后挎着一个褡裢走出去,江蓠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哎”了声。

    楚青崖回过头,她嘴角耷拉着,表情有点失落,“你说要带我去泡澡吃烤全羊的。”

    他大步走回来,攀住她的肩,“叭”地在额头上亲了一下,“好了,这是定金,元宵节我陪你玩一整天。”

    她期待地道:“那……玩过了你再画押嘛。”

    “都听你的,好不好?”

    江蓠“嗯”了声,侧躺下来挥挥手:“走吧走吧。”

    楚青崖这一走,直到深夜也没回来。

    虽说他私底下嬉笑怒骂没个正形,但办起公事从不含糊。江蓠清楚他的本事,审起犯人来就和点卯似的顺手,威逼利诱严刑酷法无所不用其极,听杜蘅说,他向来于此道十分勤勉,若是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宁愿在衙门熬通宵。

    她等不到他,半夜又悲摧地醒了,长吁短叹,总觉得炕床没有狗肚子软和。翌日清晨他才从外头回来用早饭,说齐王麾下十二个伏牛卫都抓到了,关在州牢里,嘴都硬,死也不供出齐王是受了谁的指使,只承认在虎啸崖设伏谋害朝官。

    不过楚青崖也没把心思放在这些小卒身上,仅是要他们认个死罪,好把他们砍了头,那两个南越人才是关键。

    这三天内,在徐谷县休整的侍卫们等到了后一拨同袍,江蓠从京城带来的六个缁衣卫终于赶上来了,十几人一起到丰阳,正好轮流看管都司衙门里的重犯。

    正月十五一大早,江蓠睡醒了,赖在床上不愿起,门吱呀一响,有人进屋挪椅子,点起香炉,铺纸研墨。

    她打了个哈欠,懒懒地翻个身,嗓音略带沙哑:“我要吃烤全羊。”

    楚青崖正在桌边提笔构思,淡淡“嗯”了一声。

    她没听到他说话,不满意地重复:“我要吃烤全羊。”

    他落笔在密折上写起来,“等会儿,我上个折子。”

    她抱着铜汤婆在被窝里滚来滚去,咚咚地蹬床板,带着鼻音埋怨:“我就要吃烤全羊,你说的你说的……”

    楚青崖叹口气,解下腰间荷包反手丢在床上,“你收着,今天包场的钱,等你洗漱好我也写好了,换身衣服就出去。”

    那青绿的荷包落在被面上,江蓠一看就愣了。她伸手把它扒拉进被窝里,头顶阳光大好,亮堂堂地照着上面歪斜的“楚”字和一弯破裂的笑脸。

    他怎么还带着这个?

    和离也要留个纪念吗?

    她没有勇气问出口,拆开看到里头装着几锭银子,沉甸甸的。

    “你写了什么呀?”

    楚青崖正凝神写着字,颈后忽然喷来一股热气,一个“心”字便点歪了。他蹙眉转身,目光一顿,抬手便搂住她的腰,把她圈入怀中坐着,笔自然落不下去了。

    “只披中衣不冷吗?”他抚弄着温热滑腻的纤腰,有意无意拨着肚兜后的丝带,下巴蹭上颈侧,深深嗅着她身上的暖香,“还要去泡澡,今日能泡了?”

    江蓠暗骂一声狗官,拐弯抹角越来越熟练了,他想的是泡澡?

    她不答,垂眸往纸上看。只见他细致清晰地写了几点,一是说齐王带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兵符调兵造反,现已被朔州卫擒住,人证物证俱在;二是镇远将军在齐王到达丰阳之前一无所知,收到书信便及时通报了他,与此事无干;三是请旨就地处死随行的府卫,他们武功高强,以防押至京城的路上出现意外;四是要调动五万靖北军精锐,再由陛下命可信的将领率五万京兵,与靖北军选址汇合,十万人捆着齐王去乾江示威,将那里有反心的府兵官员一网打尽。

    一篇行云流水的奏折,就快收尾,却断在一个难看的字上。

    “这儿写歪了,也能呈上去?”

    楚青崖用中衣把她裹严实,左手扣在她腰前,右手重新抽了张云纹纸,执笔重写,“别说话,不然我写上十遍,拖到中午都出不了门。”

    江蓠不说话,一边看他写,一边百无聊赖地朝他脖子吹气,他目不斜视,把她的脸扳过去,字却写得慢下来,喉结处晕染开一小片绯红。

    ……还挺有定力。

    她看他落完年月日,也不调戏他了,问道:“陛下心思单纯也罢了,朝中要是知道齐王约见陈灌,你替陈灌全部挡下来,不会说你们私下结党吗?”

    “那我倒要问问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了。”楚青崖笑道,“这节骨眼上,谁要怀疑我,谁就是齐王党羽,我还有三十把钢刀架在菜市口呢。”

    江蓠做了个毛骨悚然的姿势,“你就仗着上面没人管。”

    “陛下过了年才八岁,他拿什么管我?我答应他爹拉扯他到十五岁,往后就辞了官,爱干什么干什么去,那时他再管我不迟。”

    她委实震惊了,从来没听他提过辞官这回事,一脸不可置信,“啊?”

    楚青崖没再说话,只揉了揉她的脑袋,把纸叠好,装在匣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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