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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及时地道别没有罪/被爸爸摁在床上了

    

3,及时地道别没有罪/被爸爸摁在床上了



    安虹城三十八岁那年,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名叫池文京。

    其实早在池菱怀孕的时候,他就明确警告说,别生,生了我也不会认,池菱倒也没有胡搅蛮缠,拿了“分手费”就安分地后消失了。直到九年后某个暴雨如注的夜晚,一个小兽似的孩子从绿化带里窜出来,一把抱住他的腿:“爸爸救救我!”

    他把池文京安顿在郊区的房子里,即便知晓了她的遭遇,也依旧命令池菱将她领了回去。但池文京还是三番五次地找上来,袒露伤口,哀求身为警察的生父解救自己。

    最后一次是在安钧的九岁生日。许下心愿,蜡烛吹灭,爱的祝福声里,池文京血淋淋地闯了进来。

    老丈人帮他处理了这个麻烦,之后一指头把他从支队长的位置弹下去,近几年才稍稍松了手。他也是去年参加安钧的开学典礼时,才得知池文京同样考上了一中,目光交汇时不由得捏了把汗,几条对策瞬间在脑海里成型。斟酌之间,池文京已漠然地错开了视线。

    安钧按住他:算了,都当做不知道吧。

    算了。于是一念之差,他没有采取行动。

    此时此刻,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池文京的意图和当年在安钧生日宴没有区别——不为求救,只为报复。

    池文京仿佛看穿他的念头,平静地说:“安警官,请别误会,我把这些照片给你看只是为了提醒你,毕竟我都能看见,你的同僚、敌人,未必不能看见。我只是想提醒你这一点。”

    安虹城把唇间的烟摘下来:“然后呢?”

    池文京直勾勾地迎视他:“你应该知道我mama生病了,但是我家拿不出钱做手术吧。”

    安虹城嗤声笑了:“你?要给你妈筹钱?”

    “嗯。”

    “然后来敲诈警察?”

    “其实我只是有些好奇,安警官根正苗红的一大家子,怎么会有人吸毒呢?原来是被人引诱了啊。”池文京从包里又拿出一张照片,递到安虹城眼前。

    安虹城的表情彻底绷不住了,照片上搂着拥吻余微的男人,赫然正是季大川!

    季大川……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这张脸,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偏偏是季大川?这些年来,他是季大川睁在公安的一只眼,季大川是他伸在商场的一只手,他以为他们是互利共生的,没想到季大川狂妄至此,竟敢放肆到他安虹城的家人身上!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某个念头轻轻转出,霎时令他惊惧得不敢细想。

    池文京戏谑地欣赏着他的反应,这时就说道:“其实你今晚应该回家吃饭的,因为安钧可能有话要跟你说哦?”

    安虹城瞬间回神,反手将这叠照片摔在池文京脸上,暴喝道:“安钧知道了?!”

    池文京被这一下打得偏过头去,脸颊也被划出一道锋利的伤口,她凉凉地笑了一下,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紧接着喉头一阵剧痛,猝然被安虹城狠狠掐住了脖子。

    安虹城单手将她摁在床上:“告诉我,这些照片都是从哪里来的?”

    池文京要害受制,又被安虹城这样居高临下地威胁,心脏虽已跳得快要跳出胸膛,但双手呈投降状放在两侧,并不挣扎,表情也保持了一贯的淡定:“都是我自己拍的,安钧只知道余阿姨出轨,并不知道她吸毒了……呃……松手……”

    然而安虹城扼得越来越紧,池文京被迫急促喘息起来:“我是为了帮你,真的,你冷静点听我说……”

    身上的人冷哼一声,虚虚松了手,池文京随即咳嗽起来。安虹城这时也冷静下来了,拇指按在池文京的气管上,感受着皮肤下的震动:“敢这么嚣张——”下一秒,手掌再度收紧,池文京也慌了,抓住他的手使劲往外掰,奈何头脑中的蜂鸣声越来越重,安虹城也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反而俯下身在她耳边轻声说:“是不是真拿自己当我女儿了?”手下力道时松时紧,心想,这样一个呼吸都任人掌控的小孩子,还敢要挟他?

    “有本事,就掐死我……”池文京额角上青筋暴起,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安虹城,有种你就杀了我……”

    安虹城倏然笑起来,撤了手,在池文京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说说看,你想怎么样。”

    池文京咳了一阵,极力平复下来:“给我二十万。”

    安虹城失笑道:“随便找个人杀了你都用不着二十万。”

    池文京哑着嗓子说:“那你就去找啊。我的命是不值钱,但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也是有人会为我拼命的。”

    安虹城不耐烦地扇了她一耳光:“底片放在哪里?给我,否则不管是你,还是你那个神经病的妈,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池文京冷冷地说:“我说过,我今天是诚心诚意地帮你来了。季大川这样戏弄你们一家,难道你不想抓住他的把柄,报复回去?要是能把这样一个赫赫有名的企业家拽下来,对你也算大功一桩吧?”

    安虹城直觉感到,她所谓的“把柄”与季大川今晚的邀约相关,一时间汗毛竖起。季大川是不能轻易倒下的,先不管他和余微之间的事,他要是这么被人揭开了,自己这边的情况多半也棘手了。他当然要收拾季大川,但绝不是现在这样,再次被一个令他后悔多年的麻烦牵着走!

    他重新审视池文京的脸,见她同样紧紧观察着自己,忽然感到说不出的诡异。池文京和他儿子一样年纪,明明他从来不承认和她的血缘关系,这一刻却没由来地觉得她和自己有些相似。这不好,他不需要一个继承了自己阴暗面的分身,何况这个这个分身和时刻惦记着咬他一口。

    安虹城瞟了她一眼,冷不丁伸手朝她身前的包探去,动作粗暴地一通翻找,像是要从池文京的胸膛里掏出心脏。池文京吓了一跳,但还是由他拿出一只U盘,镇定地说:“二十万,作为你家庭和睦和仕途高升的谢礼,不过分吧?”

    “这里面是什么?”

    “是季大川手下杀害邹晶的视频。他们先把邹晶在岸上溺死,再把尸体抛到水库里。”

    安虹城眯起眼:“你怎么知道是季大川的手下?”

    池文京说:“曹望山告诉我的。最初他们收买了他,原以为只是教训一下邹晶,没想到那群人直接杀人了。他怕他们也会对他下手,所以当场逃走了。”

    安虹城直起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池文京:“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池文京把散落满床的照片捡起来,对齐,“曹望山告诉我的啊。他让我给他送钱,又把证据给我,让我报警。”

    安虹城问:“曹望山为什么不找他儿子,反而找到你?”

    池文京讽刺地说:“这么危险的事,他怎么舍得让宝贝儿子参与?”

    “他人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池文京的目光有一瞬的闪动,“我们只见了一面。”

    安虹城点点头,心中已有计较。所谓证据的效力究竟到何种程度,他要自己过目一遍才能判断,但假若真是季大川派人干的,并且留下了这样的定时炸弹……

    “今天这三样东西的底片,全部给我。”

    “所以我的要求你答应了?”

    安虹城把烟头扔在地上,鞋底轻轻碾熄了:“我凭什么相信,这是你最后一次敲诈我呢?”

    池文京笑了:“那就送我出国吧。安警官。”

    入夜时分,天空开始落雨。

    泊心山庄占地不小,但因其服务对象的特殊性,向来一座难求。安虹城跟在吴秘书身后,沿着曲折僻静的小道,来到一处偏院。

    吴秘书先代他叩了门,得到主人的应,才冲着安虹城盈盈一笑:“安先生,您请。”

    屋里一张中式圆桌,上了几道前菜,开了一坛黄酒。安虹城微微一怔,没想到季大川竟然还请了一个人,并且正是他的岳父,余正民。

    “余书记,您也来了。”

    季大川起身迎他入座,余正民则坐在主宾位上微微一点头:“坐。尝尝这个酒,”

    “安警官,百忙之中还愿卖小弟这个面子,这杯,我敬你。”季大川人高马大的北方汉子,说起场面话来倒是把姿态放得很低,先给安虹城斟了酒,碰了杯,转身又给余正民满上:“领导,咱们这手工冬酿的黄酒,虽说比不得茅台,但贵在清新爽口,我就知道您肯定有兴趣。”

    余正民笑道:“虹城,你是绍兴人,你说说,这酒滋味儿怎么样?”

    这酒入口微甜,烫得恰到好处。安虹城向来不善于打机锋,眼下摸不清其余两人的意图,索性老老实实地答道:“味道纯净。酒体颜色深,但不是人工上色的那种,能尝出来。”

    余正民摇头一笑,举杯抿了一口:“不错。黄酒呢,年份越久,颜色越好看。不过这手工冬酿嘛,逻辑和机械生产的不是一回事,它酿造的原料、环境、过程,都是很开放的,开放了,就会很复杂,那离纯净就远了嘛。”

    季大川捧道:“领导的品味和见识,那是没得说。就咱们桌上这坛酒,虽是冬天才开始酿,但夏天就要开始做酒药,秋天制麦曲,立春封坛,至少得有十五年才能沉淀出这种琥珀色,那是花功夫的呀。不过也正是这样,有杂味,才更有美味嘛。”

    安虹城不动声色地瞥了季大川一眼。他下午看过U盘里的视频,其中内容与池文京描述地一致,其中有个何志宏他是见过的,正是季大川手下的一把枪,用这份证据指控四季那是很有杀伤力的。他本就揣着满腹心事,可见季大川的态度,并不像是要向他打探邹晶案的进展,连带着余正民在这一唱一和,那是个什么意思?他这趟来,原打算让季大川把池文京、曹望山一起除掉,但现在肯定是讲不了这件事了。

    于是他笑笑说:“季老板有心了。只是,不知这一口芬芳美酒,要以怎样的佳肴作配才不算辜负?”

    季大川朝门外吩咐了一声,很快,九道菜品一次性上齐了,只是没有荤腥,尽是些精致清淡的素菜。余正民随手指了指,说道:“今天的菜是我点的,粗茶淡饭,没什么味道,难为你们两个年轻人跟着我一起养生了。”

    安虹城心里咯噔一下,冷汗立刻爬了满背——余微出轨,他可以暂时按下这一口气;但对象是季大川的话,性质则全然不同。他和季大川的线,最初就是由余正民搭的,换言之,若不是有这一层翁婿之情,余正民与季大川的关系其实比他更紧密,但如果……

    想到这里,他猛地一抬眼睛。余正民把调羹伸向一道荠菜口蘑,口吻还是很亲切:“我们苏州人,讲究不时不食,照理说还没到吃荠菜的时候,不过上次小季请我在这吃了一顿,实在中意这个味道,所以等不到春天,这会儿也要吃上了。”接着舀了一勺给安虹城,“微微口味重,从来不碰这些,家里就咱们爷俩能吃到一块去。”

    季大川说:“领导,我听说您在家还自己下厨呢。”

    安虹城倒上酒,向季大川举起杯:“微微第一次带我回家,就是您亲自做了一桌子菜,其中就有这道荠菜口蘑。爸,我敬您。”

    余正民也跟他碰了一下,笑意不深不浅的:“是啊,我说再普通的食材,只要做菜的人认真,味道也能很惊艳。虹城,小季,咱们仨认识也有二十多年了,我也算看着你们两个小伙子长大的。小季你呢,虽然有时候会给我找点小麻烦,但总体没给我这个老家伙丢脸。”他的眼神和话语都稍稍停顿了一下,安虹城知道终于要进入今晚的整题,下意识屏息等待着,“今天没有外人,所以虹城啊,我要问你一件事。”

    安虹城喉结滚了滚:“爸,您说。”

    余正民放下筷子,语气虽没什么变化,威严却一下子提上来:“那个姓池的孩子回重昌了,而且和你儿子在一个学校,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即便答案心照不宣,安虹城也不能明着承认,所以保持了沉默。

    余正民接着说:“当初处理这件事,就是我请小季帮的忙,毕竟那到底也是你的骨rou,加上你的态度呢也的确打动了我,所以让你回避。这些年来,你的事、你和微微的事,我从来不过问。”他再次停了停,像是为了给安虹城留出理解的时间,“记不记得肖老师怎么算的?这孩子命中克父母,克兄弟,留不得,她们母女回县城去的这些年,大家都好过。要不是小季因为邹晶的事来找我,我都不知道这孩子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了。”

    听到这里,安虹城心里霎时清明了——邹晶案牵涉的利益和危机多半还掺着余正民的一份,并且还不小,他们两个抢先把池文京搬出来,是想让他凭着“血缘”的特殊关系把曹望山挖出来、解决掉——季大川无疑是算计好了,那么余正民呢?他女儿和季大川的jian情,他究竟知不知道?

    说起来,季大川既然已把锚点定位在池文京身上,未必不会派人监视她,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她一个人住在宾馆里,那么今天下午的会面大概也在他的掌握之中了。如果季大川知道池文京手里有证据,大概率早就自己出马,也就是说,他安虹城的手里也是有筹码的!

    安虹城试探着说:“爸,对于邹晶这个案子,我也是非常关注,但我确实是今天才得知,这孩子的继父就是我们现在正在追查的嫌疑人。”

    余正民拍了拍他的肩头:“所以,虹城啊,你这个孩子的心还是很明白的。”重新夹了一筷子菜在他碗里,“你是有家庭、有前途的聪明人,爸爸依旧和以前一样,信任你的能力。”

    季大川站起身来,郑重地举杯说道:“安哥,这些年你一直是我最可靠的兄弟,这件事找到你,小弟也实在愧疚。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你只要得了曹望山的信,跟兄弟我说一声,剩下的我自己处理。”

    安虹城并不站起,只轻轻地在玻璃转盘上碰了下杯子:“季老板,先坐。找到曹望山固然是当务之急,但找到之后应当如何,也该提前考虑,只不过以我目前掌握的信息,恐怕很难调度啊。”

    季大川爽朗地笑了,一屁股坐回椅子上:“这就是为什么今天要请你吃饭嘛!”

    屋外雨势渐大,这一院一窗里的灯火,很快便隐入夜色深处,看不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