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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诫

    

训诫



    许久没热闹过的穆国公府马不停蹄筹办婚事,预备大cao大办迎新妇入府。

    老穆国公前两年去世,长子秦敬修袭了爵,不比游手好闲招猫逗狗的次子,秦敬修天资聪颖,文武兼修,少时游学山东,恰逢沿海倭乱,便主动投身入伍,此后更是凭借过人胆识和斐然战绩一路青云提拔为参将,驻守青州,如今借着年前回京述职的机会,紧赶慢赶终是赶在弟弟拜堂成婚前十日回到了府中。

    秦敬修甫一踏入大门,只见宅子里焕然一新,各处挂满红绸红灯笼,比往常过年都要热闹喜庆,往来家仆面上含笑步履生风,乍然瞧见许久不见的国公爷,也没了往日对着他严肃冷脸的敬怕畏惧,问候完便一叠声朝内高呼“国公爷回来啦!”

    “没点规矩。”秦敬修照旧斥了一声,却也是在阖府欢乐气氛中大步往里走。他先去老夫人那屋坐了坐,然后叫人把二爷请到了书房。

    秦敬泽被叫来的时候正在指挥下人贴囍字,肩上还挂着一串红彤彤的纸,见了许久未见的大哥,乐呵呵打了个招呼。

    秦敬修一见他这没正形的样儿就来气,再一想到进京以后手下人禀报的这桩蹊跷婚事的内情,越想越不是个味儿,骤然发作喝道:“跪下!”

    “哥?”秦敬泽满脸不可置信,虽不服气,还是跪了下去。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父亲从小教导你我行有规言有矩,你呢?尾随他人偷窥行迹就是你这些年学到的规矩?还是在御花园,那里是你能随意乱闯的地方吗?!干系女子清誉,里面多少贵女命妇公主宫妃,出事了哪一个是你莽撞得罪得起的?”

    秦敬泽先是一缩,随即便梗着脖子顶撞道:“可若不是我冒险跟着,魏蓥就被她们害死了!”

    “所以你就挟恩让魏姑娘下嫁于你?”

    “怎么就叫下嫁了?我是她的救命恩人,又是国公府二爷,哪里算她下嫁!”

    秦敬修强自缓了口气,却是不住摇头,他的弟弟拆了一桩好姻缘、害了一对佳偶还毁了旁人锦绣前程,竟是半点不自知。

    “你一非官身二未立业,仰仗祖上余荫得人称一句‘秦二爷’,这些年来却是声名不佳,也亏魏府和魏姑娘心善,我若是他们,救命之恩另算,便是让魏姑娘出家明志也不会委屈嫁给你。”

    “可魏蓥就是要嫁我为妻!你在背后夸她再好,他们也不会把她嫁给你!”秦敬泽急赤白脸,气极了竟耍起无赖来。

    秦敬修一见他这油盐不进胡言乱语的样子就头疼,又训了两句,被他一句“我知道,你就是在嫉妒我”顶了回来。再骂下去,他又刺他:“大哥,瞧你这胳膊肘往外拐替人不值的样子,就算魏蓥没许给太子,人家也瞧不上你。”

    秦敬修被噎了噎,意识到自己被弟弟带歪了话题,稍作平复后,转言道:“我不与你做无谓口舌之争。且说你这次是侥幸因祸得福,但你若继续如此不顾后果莽撞行事,碰上事了谁都保不住你!”

    “往后我娶了妻,当然不会再行莽撞之事,更不会闲着去闯御花园。哥,你且放心,我既娶了魏蓥为妻,旁人哪里还能入得了我眼。往后我便日日夜夜守着她,叫她不被外人惦记了去。”

    秦敬修被他这阴阳怪气字字“珠玑”的一番话绕得发晕头疼,他竟隐隐从中听出了几分“我能娶魏蓥为妻但旁人不能”的自得之意,只觉既荒唐又好笑。

    不过这也算变相达到了他此番训诫的目的,他知魏家女嫁进来是受了委屈,但若二弟能知她好懂她不易,自此爱她护她,也算是一种补偿。

    思及此,瞧秦敬泽眼下这嘚瑟模样,竟也比往日顺眼几分。到底是自家兄弟,秦敬修打从心底还是替他高兴的。

    何况他方才已从母亲那里得知弟弟因为这喜事近来收了心,成日留在府里有模有样cao持着成亲事宜,母亲心里欣慰,秦敬修也为他的转变高兴。

    男人嘛,在外辛苦一年,能看到家中和睦相亲便是最大的慰劳。只盼将过门的弟媳确实如传闻中那般贤惠端庄,小夫妻俩能和乐相处、相互扶持便是家门大幸。

    是以,秦敬修也不再多言,转而淡淡夸了他一句“公主婢女一事你处置得不错。”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虽不注重生活小节,但生性正直,也有些小聪明,大事上不会出什么问题。

    “我晓得,不用你夸,魏蓥已经拿实际行动奖励我了。”

    “油嘴滑舌。”秦敬修不由叹气,只挥挥手让他赶紧走。

    秦敬泽一走,秦敬修的心情又沉重了下来。

    方才一番对话,秦敬泽话里话外皆是魏氏女,看得出来是真的欢喜,也是一种偏执,叫他隐隐忧心。

    他知道魏蓥,甚至两年前还同她有过几次照面,可他此刻浮现的却是一个月前和太子喝酒时的情景。

    年轻的穆国公以武立功,深受今上器重,两年前回京袭爵后曾任上直卫,随护太子出行,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两人年纪相近,相互欣赏,早已引为知己。

    前阵子太子名义上代天子巡视九边,实则气走出京,北上奔赴辽东前,曾去青州见了秦敬修一面。

    当时太子挥退了下人,却只是一个劲儿地喝闷酒,秦敬修本就不是多嘴的人,便默默陪着喝了一整坛酒。

    太子晃了晃空荡荡的酒坛,忽然便笑了,笑完猛地往地上掷去,似哭似笑道:“你也瞧不起我。”

    秦敬修一惊,伸手去扶他,却被狠狠甩开。

    “不要你烂好心!你们秦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连孤的人都敢抢!”朱珩痛痛快快骂完,这才意识到眼前的是谁,又自悔失言:“伯策,孤不是骂你,孤只是,只是太难受了……伯策,她要嫁人了……”

    秦敬修只是稍一思索,就知道了太子口中的“她”是谁,可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后心头便是重重一跳,显然“她”要嫁的并非太子。

    然而真正叫他吃惊的是她要嫁的竟是自己的二弟秦敬泽!

    这边秦敬修还在思量为何会同自家牵扯上关系,那厢太子却是酒意上头,恍惚着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关于魏氏女的过往,说起她的温柔、她的貌美、她如婉转莺啼般的温声解语、说她身娇体软冰肌玉骨……

    秦敬修这下再也不能装没听见,霍然起身,沉声提醒道:“殿下醉了!”

    太子阴沉沉地盯着他,忽然放声大笑,笑容酸涩发苦。

    “是啊,我是醉了,我若不醉她怎会好心入我梦里解我相思,她那么循规守礼的一个人,连拉个手都是我冒犯了……”

    秦敬修死皱着眉,看对面人目光沉醉恍惚,才知那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想,堂堂太子,为了一个女人竟变得如此可怜可笑。

    “早知道那天会出事,孤就不该放开她,被人瞧见又如何,看到了她就是孤的了,那今日娶她的便是孤了……”太子话锋一转,咬牙切齿恨声道:“当初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孤就该要了她!”

    “殿下慎言!”

    “慎言?哈哈哈哈,你倒是和她一模一样。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你弟弟呢?鬼鬼祟祟跟踪我们,还私自跳下去救人,谁要他英雄救美了?当孤是死的吗?!”说罢猛地摔了酒碗,呼哧呼哧大口喘着气,显然是气极怒极。

    这一口气,从他父皇下旨时,不,是从看到她同秦敬修跪在一处起,就郁结在他心口,无人能抒无人能解。

    于是一觉醒来,当看到秦敬修预备去信京城提前回京述职时,太子只是懒懒地盯着他,道声保重就起身离去。

    再后来,就是听说太子自请留在蓟州过年,等整饬边政有了成效再回京。

    他知太子心里苦,这几年他也见识过他为了魏氏女所做的一切,圣上身体虽大不如前,却始终不肯放权,且膝下仍有一年幼多智宠爱非常的皇子。如此局势下,太子仍说服皇后择空有旧世家头衔的魏氏女为妃,且为其空置东宫后院多年。这些年皇后爱重她,也更多是看在太子面子上。可最终阴差阳错落到如此地步,秦敬修完全可以理解他此时的痛楚疯魔。

    对于一个连太子也求而不得的女人,秦敬修心底却是既敬又惧。以魏氏女之美名,以往有太子之威震慑,便是相得益彰。可他们区区国公府,真的护得了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