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忘不掉

    11.

    苏小姐的第一次不回家是在高二下学期的第一周星期一。

    苏家的家宴少了个私生女也没什么，苏先生却发了好大的火，所有的仆人都只敢低着头，吓得浑身发抖。我开车去找她，她一个电话都没接。

    最后一通电话，她才告诉我，她和朋友在海边。

    朋友，对她那么陌生的词。

    那时候，我才知道邵季的名字。

    上车时，她是很高兴的，这么冷的夜晚只穿条单薄的裙子，头发和身上都是湿的。她裹在我准备的毛巾中，我用湿纸巾给她擦脚上的沙，洁白莹润的脚趾攀附着我的胸膛，苏小姐靠着车窗问我：“有没有看过海？”

    看得出来她心情不错，今天的话也很多。

    她说：“我在台湾呆了这么久，却没有看过海。今天才发现海那么大，那么黑。”

    沉默了一会，我才说：“小姐，你不该这么晚还不回家，苏先生很生气。”

    “他会杀了我吗？”她笑起来。

    这不是玩笑，我们都明白。

    苏小姐又看着我，问：“你为什么生气？”

    我低头，没有说话。

    苏小姐声音含着笑：“这么多年以来，我没见过你生气。因为你舍不得我死吗，A？”

    我叹了叹气，用指腹轻轻地按压她的小腿，“小姐，你死了，我也会死。”

    她声音很轻：“可A，你从没怕过死。”

    12.

    苏小姐永远不知道命运早在背地为她算好了沉重的筹码，那是一生的代价。

    秦先生喝了口茶：“这么多年我都在国外，也是从别人口中听说她……”

    我自然能猜到那些传闻，杀夫弑兄，谋权篡位，美丽的皮囊下是颗恶毒的心肠。

    但是我只能开口苦涩：“那是真的。”

    这么多年来，家主杀了很多人，数不清，也没有数过。

    她不是沉溺杀伐的人，鲜血于她远不如飞到窗格的蝴蝶有趣。

    秦先生沉默了：“我不明白，现在的她到底是什么样？”

    我突然累了。

    我看他一眼，不想再说下去。

    秦先生像是看出了我的情绪，他眼睫毛微微颤抖，最终垂下去：“为什么？”

    我声音麻木：“家主已经死了，这些问题不重要。”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他说，“甚至不喜欢邵季，可是我来这里是想弄清楚她的死，也想知道这些年的事情。”

    我说：“滚吧，你们什么都不懂。   ”

    13.

    她用火柴点燃一种烟，夜色中明亮如星。

    我有些担忧：“家主，你最近……”

    她最近失眠，夜间抽烟。每天下雨，院子的黄金竹响得清楚，我总是看到苏家主一个人地站在阁楼上，孤独地往下望。

    她只失控过一次。

    苏家主吸了一口烟，面色平淡又苍白：“我该怎么样才能忘掉他？”

    那次失控，是她重新弹琴的开始。满地琳琅，古董珠宝摔了一地，像是碎掉的月光，她倒在琴键上无声地流泪，弹得乱七八糟。

    我上前按压住琴盖。

    她却笑起来，很冷的笑，问道：“为什么他还不放过我，他死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她又微笑起来，“明天去墓地，我要把他的骨灰撒了，让他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能再世为人。”

    我想起来几年前楼梦生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对她微笑，接近完美的微笑，没有一丝缝隙的笑容。他近乎是怜悯的眼神又愉悦，情人般的私语，来自恶鬼的诅咒，就算到了地狱也要拖她下去。他对她说：“这一辈子你都忘不了我。”

    她向后退步，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面色苍白，向他说：“我一定会忘了你。”

    暴雨淋漓，她惊醒痛哭起来，拿着刀扎入琴键，就像是疯了：“我为什么忘不了，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