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 乙骨视角二三事
Part O 乙骨视角二三事
“这是和我同班的小柚。” 与里香同撑一把伞的女孩有着浅金色的发与湖水绿的眼瞳。阴雨天没有太阳，而她站在这，像个犹自着发光的光源体。 “小柚也和我们一起回家吗？” 小乙骨天真地释放着善意，幼犬般湿漉漉的双眼盛着好奇与期待。被问到的漂亮小孩皱起眉，学着父亲对外人冷淡的模样板起rou嘟嘟的脸蛋驳道：“我和你不熟，你应该称呼我为鹤田同学。” 小孩子大多敏感，一脸傻乎乎的也不例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不喜，他不知所措地顺着她的话重复道：“哦，哦......鹤田同学。” 这是他与鹤田的初次见面。 她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他，认识的第二年他才被允许叫她的名字，还是里香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忧太也是小柚的朋友。”之后的事。 就像一条简单的食物链。 他吃不住的小柚完全被里香吃得死死的，而里香则乐意替他从小柚那讨好处。小柚偷偷分给里香的零食都会被里香留一半给他，每每这时他大声道谢完都会收获她不善的眼神。可是她长得太可爱了，顶着猫咪耳朵一样的编发瞪起人的模样反而招人得很。 “我可以摸摸你的头发吗？”问题问出口，小乙骨想起自己的手才摸过薯片，赶紧往裤子上擦了擦。 洗手都严格遵循七步洗手法来的小柚像只戒备的猫，赶忙往里香身后躲着说：“不可以。” 她嫌弃的视线划过他的手与裤子，刺得小男孩不好意思地把双手藏到身后。 三年级那年国文老师被警员带走了。 那天正好是午休的时间，找借口出来的里香带着他躲在墙角偷看。 他乖乖蹲着觉得有些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站着的里香捂住了他的嘴，竖起食指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直到大人们都没影了，她才慢慢蹲下，忽然开口说：“小柚会保护我，她真好，不是吗？ 小乙骨不懂她说这话的意思，他困惑地眨了眨眼，点头附和：“我也会保护里香。” 闻言黑发黑眼的小女孩绽开了笑容，满意地摸摸他的头。 “如果忧太被小柚欺负了，忧太一定要跟我讲哦。” “朋友之间要相互友爱。” 小柚显然没有把他当朋友，她只会围着里香转，像画本里小王子守着玫瑰。 可她是女孩子，应该是公主，还是精灵公主。他一直记得回家路上那家游戏店张贴的游戏海报，是梳着编发的精灵手持弓箭在半空中跃起的模样。她们都有着金发碧眸，以及尖尖的耳朵。 “我可以摸摸小柚的耳朵吗？” 活动教室外，他想起里香的叮嘱，壮着胆子想去碰，伸出去的手却被狠狠打开了。 “别碰我，脏死了！” 小学的女孩大部分都比男孩要高，而混血的她更是个中翘楚。居高临下的眼神落下来，小乙骨反射性地小声争辩：“我洗了手的。”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讨厌你吗？。” “又蠢又笨，都三年级了裤子还穿不好。” 她意有所指地扫过他忘记塞进裤子里的松紧绳，轻蔑又傲慢。 “小土狗，汪汪叫。” 离开时小柚狠狠撞过他的肩膀，嘲笑的话语伴随着女孩子好闻的馨香一并传来，小乙骨委屈地嗅了嗅，独自站在走廊泪花在眼眶里滚来滚去。他把裤带塞回裤子里，低头吸着鼻子说：“我才不是......才不是小土狗。” 虽然男孩子要爱护女孩子，但是小柚真是太坏了。明明里香说过，朋友之间要相互友爱。 当天晚上吃完饭他就打电话跟里香告状了，然而隔天看见小柚红着脸快哭出来的模样，他又有点不好意思。 细细一绺三股辫绕到耳后，她的发色似金似银，细细的绒碎发不起眼地耷在耳边，衬得耳朵愈发粉嫩。最终小孩子的贪欲胜过了那点不好意思。 他摸到了心心念念的耳朵。耳尖凉凉的，摸着摸着就有了温度，还会变红。他惊奇地发现如果很轻很轻地碰，小柚就会忍不住在里香怀里缩起脖子发抖。 真可爱。 “所以忧太觉得小柚要比我更好看吗？” 面对里香的问题，乙骨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他隐隐约约觉得不太一样，又搞不懂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干脆抛到脑后，赶紧舔掉了快要融化的牛乳棒冰。 里香在四年级的晚春收到了一封来自高年级前辈的情书。这原本是件很常见的事，不回应相当于婉拒，偏偏对方才分手就大张旗鼓地找上门来，弄得一时间议论纷纷。 女孩子对女孩子的恶意像在暗处滋生的霉菌般难以清理。不约而同的噤声与背后的挤眉弄眼宛如冷天隔夜rou食上凝结出白蛆结团般的白油，远远一暼，都忍不住作呕。 那些窃窃私语抠弄着别人的旧疤，当事人倒是习惯了，却不想几天后鹤田因此在女厕所动手推了人。这种冲突是小孩子们最喜欢的，听闻风声便纷纷聚到门口瞧热闹。 乙骨从人群里好不容易挤进去，就看见她异常凶猛地将三个同年级的女孩子推作一团，连踢带抓地把人堵在隔间。 再漂亮的女孩子毫无章法地打起架来，模样可能都不太美观。她就像只在小巷子里打架的疯猫，手都挥成了残影，直到一旁的里香抱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说了点安抚的话才肯勉强罢休。 女孩子之间的亲密看上去很难介入。 听见他拿着伤药进来的动静，一同看过来的眼睛像小动物一样机敏。她们坐在医务室的床上挨着讲话，垂在肩上的发丝像交缠住的花枝，又像透过墙缝的吝啬薄光独落在它心仪的花上。白色帘布被春末渐暖的风吹起，掩住她们贴在一起的小腿又缓缓落下。 微妙的隔阂感让小男孩不自觉地顿住脚步，他不眨眼的茫然表情似乎从某种恶趣味的方面取悦了女孩子们，让她们眼波流转间都捎上了狡黠的情味。 小柚心情愉悦地晃了晃腿，红色的擦痕在她过白的皮肤上堪称触目惊心。 踟蹰了一阵，乙骨还是握紧了手中的棉签棒，上前两步蹲在了她脚下。 她看起来想踩他。 抬头只对上一眼，被吓着的小崽子便赶忙垂下眼边抹药边给她吹吹。就像握着块豆腐，他走神地想到豆腐与蔬菜同煮后嫩嫩的口感，不禁咽了咽口水。然后，他就被蹬了。 方才扭头去拿纸巾的里香听见动静看过来，在跌坐在地上的他开口之前，小柚抢先解释道：“噢，乙骨他腿蹲麻了。” 才不是这样的...... 小乙骨猛地抬头，撞见她恶狠狠的眼神，最后闷闷地憋出一声“嗯。” 就像不太明白里香为什么要给他订婚戒指一样，年幼的他也不太明白小柚为什么总欺负他。但这并不妨碍他知道，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因为里香是这样跟他保证的。 五年级的冬末女孩子们藏在被子里拥有彼此的初吻时，他还在乙骨宅的浴缸里不亦乐乎地捏着meimei玩剩的小黄鸭。隔天里香告诉他，小柚的嘴巴很软，舔起来像冰淇淋，像果冻，也有奶油的香甜。 “以后忧太可以自己去试试，不过要等小柚像我一样喜欢上忧太才行。” 黑发垂在女孩的两颊，被风吹起的发尾荡起的弧度扫在了他懵懵懂懂的心上。 还没来得及弄懂身边早熟的女孩，她便过早地遭遇了不幸。就像他们很小的时候曾在公园灌木丛边上发现的蝴蝶尸体，破破烂烂地倒在地上，不规则的血迹如同被顽劣幼童撕碎后零散的蝶翼。 红绿灯还在变幻，一圈一圈围过来的大人像一堵越来越厚的墙，轻而易举挡住了马路对面呆滞的小柚。 只剩下他站在马路这边，无助地看着里香蠕动着握住了他的脚腕。 那些天真的快乐的日子从此成了过往。伴随着“里香”的复生，新的生活变得兵荒马乱。 中学开学的这天是个春风和煦的晴日。 抬头看，可以看见小柚站在台上作为新生代表发言。未梳起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耳朵，白衬衫一尘不染，裙摆是最守纪的高度。礼堂灯光的照耀下，珠规玉矩的礼仪也框不住她的光芒，而台下的他却与漆黑的里香深陷在泥沼中无法脱逃。 真狡猾，一个人站在了光下。 回到家直接躺倒在玄关处的乙骨盯着天花板上亮着的白炽灯，为自己难以抑制住的阴暗想法而羞愧。 他不该这样想的，他明知道小柚有多喜欢里香。 可她看起来过得太好了。 坐在教室角落的窗边，他可以听见她的新朋友们在称赞她母亲做的杯子蛋糕。以前他跟着里香一起拜访鹤田宅的时候也曾吃过，蛋糕胚松软，奶油香甜却不腻，撒上巧克力碎或者水果块都是不错的选择。 乙骨觉得有些难过。 他趴在桌上，只露了一双眼静悄悄地偷看她。浅金色的发尾垂在女孩的手肘边，她抬手到脸侧似乎是想撩起碍事的长发，却遇着什么顾虑般，终是把手撑在了下颌。 与受欢迎的鹤田不同，行为古怪的乙骨很快被看作了怪胎。他低着头驼着背，时常神神叨叨地和空气说话，只能称得上清秀的脸是不健康的苍白，过大的双眼似乎时刻都泛滥着神经质的惶恐。 过了夏初，来源于同龄人再压制不住的恶意如同暴涨的雨水，冷落孤立与欺凌接踵而来。 屋檐滴滴嗒嗒落着雨滴，一把一把伞撑开远去，校园变得安静，四周只剩绵绵雨声。费力打扫完整个活动教室的乙骨是在楼下花坛里找到书包的。 一切都糟透了。 无人的廊内湿嗒嗒的他靠着墙壁坐在冷硬的地板上，面前摆着湿透的书本与作业。试卷这样单张纸的脆弱物品一片稀烂，损坏的边角黏在了包内侧。 明天交不上作业又要被老师点名了...... 真的好累啊，这样的日子...... 还未长成的少年弓起单薄的背，将颓丧的脸埋在曲起的膝上，潮湿的夏季衬衫勾勒出他背脊脆弱的弧度。全然是一副落水狗的模样，以至于他在小柚路过时把脸死死埋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真是难看啊。” 微不可闻的脚步停下，女孩平静的话声夹在雨声中让他坠到谷底的心狠狠一跳。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他讲过话了，要不是她还站在他面前，乙骨都要以为是幻听了。 “小柚......” 很丢脸，但是泪腺似乎不再归理智所管。 眼泪鼻涕糊得到底有多糟糕，仰头看着小柚因为不适而拧得死紧的眉心就能知晓。过往的大部分时间她都是这样嫌弃地瞧他的，熟悉感漫上心头，眼泪涌得更凶。 情绪失控下，“里香”隐隐挣扎着要从黑雾中出来，可以从泪眼朦胧的视野里看见面前的女孩不复之前的镇定，后退了几步丢下东西便匆忙离开了。 一把用旧的女式小花伞与崭新的试卷。 从那天起，他的日子好过了不少。尽管还是被前辈呼来喝去，被同年级的同学冷落，也不被老师在意，但小柚不再装作不认得他。 “是认识的小学同学。”她是这样和好奇的同学解释的，极简单的一带而过。 私底下却会把字迹工整的笔记丢给他，在别人把他堵在角落时叫来老师，甚至在校门口对早晨被意外拖累迟到的他装作视而不见。随着时间一长，有心人看出了大概，肆无忌惮的行为自然少了。除了那些冒尖的刺头。 他们把他堵在空教室的垃圾桶边上问他要鹤田的联络号，乙骨埋着头瑟缩着说不知道。那些不相信的人抢走了他的手机胡乱地翻，他在一旁盯着地面，声如蚊蝇地重复：“我是真的没有......” 他只是背下来了，小柚的邮箱、手机号、家庭地址、补习班地址、还有上次考试的成绩.....所有与她有关的都在不知不觉中烂熟于心。 她在回家路上的便利店多半会买红豆炼奶的明治雪糕。特别热的天会买汽水味道的哈乐丝丝冰棍，波子汽水的味道，冰沙的口感，还是漂亮的水蓝色。天气冷了会在贩卖机买热茶或是奶茶，偶尔也会买甜津津的小豆汤。 电车只用坐两站，冬天天黑得早，她卷发的父亲往往会散着步来车站接她。 ...... 他不是变态。 “里香”与他只是像从前那样放学后和小柚一起回家。 乙骨还知道，小柚和他是同类，都看得见“里香”的同类。 冬末的时候他被三年级的前辈忽悠着关进了旧器材室。是真的不想给身边的人添麻烦，也不想去伤害谁，只是实在太冷太饿了。 要是能从这里出去就好了...... 望着铺满灰尘的小窗，脑海中的想法光是闪过，“里香”便直接砸坏了门。地上除了四分五裂的门板，还落了少许门框边上的砖石墙皮，飞扬的尘土散去，他看见小柚站在不远处捂着耳朵，视线落在他身后满是惧意。 她看上去怕得要死，但她还是在保安的手电筒光照过来时反应过来，捡起石头一边往他身上砸，一边愤懑地骂他蠢货，叫他滚。 隔天他背着书包在车站没有等到小柚，去到学校惴惴不安了一整天过去，也没有老师来找他谈话。良心难安的乙骨在放学前只好自己找去了办公室。 “体育器材室？哦，应该是高年级那几个经常在里面抽烟的学生弄的。” “虽然没有监控，但昨天不少人都看见他们在那附近徘徊，鹤田还撞见现场。她应该受了不小的惊吓，今天请假了。”戴着眼镜的男老师打量着他瘦弱的身材，摇了摇头感叹道：“乙骨啊，听说你昨天差点被关在里面，平时还是小心点吧。” 头脑发懵地从办公室走出来，太阳已经西垂。 站在办公室门外，少年恍恍惚惚地想起里香带着他躲在墙角所说的话。 【“小柚会保护我，她真好，不是吗？”】 “小柚会保护我......”呆呆地默念着，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他死水般的眼睛一点点变亮，喃喃自语道：“她真好。” 知道他身边有潜藏的危险，当初也目睹了他meimei被送去医院，什么都清楚却还愿意和他说话，对他施于援手。 风波不久后便是情人节，鹤田收到了数量惊人的巧克力。 没有里香时时刻刻黏着她，她对同性的拜托向来是来者不拒的态度，对异性也是落落大方。 乙骨从斜后方看见女孩在座位上整理完只吃了一份薄片的白巧克力。金线边的绿丝带，那是他早早到学校偷放进她抽屉里的。 没人知道柚喜欢把奶味重的白巧含在嘴里，微微鼓着腮帮慢慢化开来吃。这种只有他和里香才知道的隐秘喜好就像竖起一道无形的墙，把别人都挡在了外面。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认为柚和里香会玩在一起是相互吸引所导致的结果。谁进谁退，掌握与甘愿被掌握，她们像两块恰好能嵌到一起的拼图，有着天然的默契。里香曾抱住被话语中伤过后蹲在角落掉眼泪的他，告诉他，忧太是很珍贵的宝物，柚现在不喜欢，仅仅是因为她还没长大。 然而，等不到那个遥遥无期的将来，小柚就有了男朋友。 细心点可以看得出她并没有多喜欢那个男孩，可是她乖乖地抱住了他。扎进裙里的衬衣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起了几道褶皱，乙骨心里也有了不舒服的起伏。 同学们一起下楼的中途，眼看着“里香”暴躁地把人推下去，脸上堆满惊惶的他其实心里远没有那么慌张，还有空去想‘里香的占有欲那么强，她现在一定气坏了’。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最后小柚离开以前骂他“神经病”的嫌恶眼神，与再也没收到回信的聊天框都警醒着十七岁的乙骨忧太不能再有第三次了。 五条老师发过来照片上浅金发的少女踮起脚在亲吻前辈的唇角，京都连绵的枫树红得美不胜收，两人的身影朦胧地掩在一片红叶后，暧昧丛生。还有医务室里她披着午后阳光趴在加茂病床边小憩的模样。照片的角度可以看清她即便睡下了，也依恋地抓着对方的手。 「忧太同学，真遗憾~你错过了亲眼目睹京都校学生火热青春的绝赞机会~！」 师长紧接着发来的附言毫不掩饰自己一颗看热闹的心，乙骨握紧手机，眺望着前方绵延了整条街的蓝楹花，很快收拾好糟糕的心情把异国风景定格在最美的时刻。 在日本，柚子是一种闻起来清香，吃起来却又酸又苦，令人难以接受的柑橘属植物。 人如其名，柚也是如此。 她拥有得太多，从来都是站在高位被人群簇拥，又是喜欢逃避的性子，在这种随时都准备逃跑的人身上想得到什么可不是件易事。能体会到的，只有期待一遍一遍燃起又落空的缺失感。就像他当初抓住了她的手，却又被她狠狠甩开，再得不到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