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温情脉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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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有关部门认定,周春红正式宣告失踪。朱朝阳还有五个月就满十八岁了,当地居委会出于对他们家财产安全的考虑,决定暂时不申请更换他的监护人。 通过排查,警方知道周春红没有离开过宁州,但最终也没能查出她去了哪里,审讯了一些可疑人物依然一无所获,案件进展停滞不前。 周春红失踪六天后,叶军在二中门口等到了下午放学的朱朝阳,看到那双眼里流露出忧郁,知道母亲的失踪对他来说仿佛天塌了。 他不禁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朱朝阳的时候,安静坐在椅子上接受全体家长学生赞扬的少年不卑不亢,同学都离开后他依然坚持在教室打扫卫生到最后一刻。那时他就知道,朱朝阳做事很有原则且正直谦虚,这样的人往往将心底坚守的东西看的很重。 可是经历了四年前的事情,叶军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曾经叶军一眼就能看进他心底最深处的人格——渴望父爱,很听母亲的话,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后来随着一声枪响,叶军将他带离了那艘轮船,给他做笔录的时候他有条不紊地陈述那些血淋淋的事实,却始终面不改色,叶军这才意识到,暑假接近尾声的同时,眼前的少年飞快地蜕变成了陌生的模样,冷静理性得完全不像未满十四岁的初中生。是他父亲的死改变了他?是他那两个小伙伴的到来重塑了他?还是因为看到那个杀人犯的所作所为,彻底觉醒了人性黑暗的那一面? 叶军始终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 如今即将成年的朱朝阳正为母亲之死深深哀恸,他的言语酝酿着痛苦,眼眸浸透了悲伤,可叶军突然萌生出一种错觉。 以前的朱朝阳擅长保持冷静,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那张面容之下,现在的他反倒会将喜怒哀乐毫无保留地展现给警察看?世界上某些人可能会因为离开了危险的环境就丧失了最基础的戒备心,但叶军觉得这种事很难发生在朱朝阳身上。 他的痛苦也许就是做给别人看的,真实的他是什么样子,叶军说不准,朱朝阳把自己隐藏得太好了,好到以叶军对他的了解,依然接触不到背后的真相。 看着朱朝阳走出校门在原地等了等,随后夹着公文包的张东升来到他身边,他们一起走向不远处的停车场,叶军不禁质疑起自己来时的判断。他到现在还无法确定这两人是否和周春红的失踪有关,但是无论如何也得等他试一试,如果真的发现什么都没有,再打消对他们的怀疑也不迟。 叶军没有犹豫,径直来到朱朝阳旁边,助手拿出一张搜查证举到张东升眼前:“我们是宁州市公安局的警察,现依法对你所驾驶的车辆进行搜查,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张东升带着他们来到了停车的位置,技术人员读取了行车记录仪里储存的信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用来检测血迹的鲁米诺试剂里里外外喷洒了一遍,未能得到荧光反应。虽然在车门下方发现了一些疑似拖拽的痕迹,但张东升对此的解释也是合情合理,不能作为有用的线索。 叶军说已经有一批人在前往他家的路上了,需要他立刻回家监督警方的搜查工作,以确保没有造成任何损失。 他们一路来到了张东升的住处,仔细搜查了一遍未发现可疑物品,直到晚上叶军向他解释了搜查的原因,张东升也对周春红的失踪深表遗憾,没过多久叶军带着人离开了。 最后警察没找到和张东升有关的证据,也只能判定他们是无辜的。几天后叶军上门拜访,安慰朱朝阳他们会一直查下去的。 他也有女儿,将心比心而言,他觉得失去父母的朱朝阳很可怜。 等叶军走后,朱朝阳开始收拾这座房子,母亲的东西依然留在她原来的房间里,一切陈设都维持着周春红离开时的样子,朱朝阳想让这里一直保持原貌。 他还要在这里住几个月,等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就得考虑从这里搬走了,他要带走的东西不多,都可以直接搬进大学宿舍里。他不想把房子卖掉,这里承载着他长大成人的时光,和记忆中的父母紧密联系到一起,他与这所房子有着难以斩断的缘分。 距离高考只剩两个多月,朱朝阳决定全心全意进入复习模式,生疏了这么多天,确实应该像张东升所说,刷几张试卷找找手感。 其实需要动手整理的倒是不多,只是每次看见那些和母亲有关的东西,朱朝阳都会停下来回忆一遍,或许算得上是睹物思人。于是他从傍晚一直整理到深夜,等把所有关于母亲的东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条后,他意识到这些东西从现在开始,将永远维持着现在的状态。 再也不会有人翻动那些花花绿绿的化妆品,也不会有人半夜五点就起床忙着准备他的早餐,从今往后朱朝阳再也不需要关心她的感受了,但他情愿这样的情况从未出现。母亲的房间自此将空置到他死亡为止。 埋葬她的时候虽然悲伤,但还没有这么明显的感触,直到他发现母亲的影子存在于房子里的各个角落,直到他的思念深深嵌进每一寸抚摸过的物品,不那么刻骨铭心却长久绵延在胸腔里的痛楚,随着岁月推移将愈加醇厚。 这一晚,朱朝阳睡得很不安稳,湿淋淋站在眼前的人不断提醒着他的过错。天色渐白,他醒来后开了房门,突然觉得四周空荡荡的,挥之不去的寂寞四散开来,填满了房子里所有的空隙。 他比平时早起了二十分钟,下公交先去买早餐。然后他直接去到学校安排好的考场参加一模考试。 考试题型和以前的都差不多,只不过朱朝阳的手刚好没多久,所以不能写得太快。班主任早就和他提前打过招呼,语文考试的作文不用勉强自己全部写完,反正只是一次模考而已,要是因此受伤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朱朝阳写到三百字就停笔了,剩下一个小时把试卷翻来覆去地检查。周围个别不认识他的同学纷纷向他投来异样的眼光。 剩下的科目倒是在规定时间全部完成了,朱朝阳交卷后受到了来自同班同学的慰问,不过他最想要的并不是这些。刚出校门他便看到对面树荫下停着熟悉的车,他背着包走了过去,来到前排车窗前。 里面的人催促他上车,他绕到副驾驶座,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明媚的天气正衬他此刻的心情。 看着前方的张东升问道:“晚饭想去哪儿吃?” “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趁着红绿灯的间隙,朱朝阳把手放在他手背上,张东升让他别闹了开车呢,朱朝阳闻言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 他无奈地瞥了旁边正眉飞色舞的人一眼,数了数前方的倒计时,任由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了八十秒。期间少年人不安分的手指在他掌心挠了挠,他也跟着笑了笑,心莫名地悸动了一阵。 汽车再次启动,朱朝阳飞快地抽回手臂,看向两边掠过的树木:“警察没有再找过你了吧?” “没,他们一直找不到证据,能怎么样。” 朱朝阳“嗯”一声,靠在一旁越来越困,没过两分钟便睡着了。 等停车后,张东升本想先去小区门口的菜市场买点食材,正要推门时无意中瞥见身侧熟睡的年轻面容,他侧过身,长久凝望那双紧闭的眼。 看得出来朱朝阳实在是太疲倦了,自从那个晚上他就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无论什么时候,张东升都能看见他卧蚕下深深的黑眼圈。 不知道昨天他是以什么样的心境,一个人睡在那栋房子里的。 伸出手却不敢去触碰,怕打扰他补眠,于是悬在半空的手指迟疑一阵,落在了他耳根处的碎发间,很是细致地整理了一番。这些天他应该没有剪过头发,后脑的发丝就这么随意地披着,历经一个上午加半个下午后更显凌乱。 张东升打算回家后先给他剪一下,不过现在他得去买菜了。 买完菜回来副驾驶的人还在睡,张东升把车里的热空调关了,余热中见朱朝阳的眼睫颤了颤,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似的又倒头睡了回去。 他弯下身轻轻敲了敲车门,然后把它打开:“醒醒,我们到了。” 话音未落,靠在椅背上的朱朝阳一下就睁开了眼睛,没什么起床气,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然后视线下移到了他手里提着的塑料袋上。 “昨天几点才睡?”张东升把袋子放下,替他解安全带。 “睡得挺早的,但是中途醒了好几次。”等回过神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时,安全带早就被解开了,朱朝阳立刻下车把东西提上楼。 上次来张东升家没怎么注意看,今天他发现这里的摆设都和之前看到的不一样了,沙发套换了全新的,摆件的位置也变了。阳台上装着笛卡尔的笼子变得比之前大了一圈,此刻它正透着窄窄的缝望向他,随后朝张东升喵喵叫。 朱朝阳把菜提进了厨房,看见高压锅上的时间慢慢跳动,张东升过来盛了碗鸡汤放在餐桌上,让他先喝这个垫一垫,自己又往洗手间搬了两张椅子。 走出来看见朱朝阳正在喂猫粮,他说过来我给你剪下头发,不一会儿两人便一高一矮坐在椅子上。张东升从抽屉里拿了些理发工具,对着镜子开始剪他过长的头发。 “你还会理发?” “小时候就会了,从小都是我自己给自己剪的。”地上堆积的头发一点点增多,朱朝阳看见镜子里自己的发型比原来清爽了很多,不由地赞叹他确实很专业。 印象中张东升就没有什么不会做的事,除了给他自己处理伤口。 剪完头,张东升让他从书架上挑本书看,朱朝阳却说这上面的书他都看过,而且给他推荐的那些书也全都看完了。 “饭我来做,学校老师有没有给你布置作业?” 于是他乖乖写作业去了。 张东升掂量着做他爱吃的菜,两小时后他们一齐把饭菜端出来,坐在桌前。 吃完饭,朱朝阳趴在桌子上看他,对上那双看似纯良无辜的眼,张东升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人一起去了附近的美食街,逛着逛着就到了晚上八点多了,张东升要送他回家,他却踌躇地站在车门边不肯动弹。 “怎么了?” 朱朝阳握紧门把手,犹犹豫豫地问:“明天晚上我可以到你家住一晚吗?” “可以,是不是一个人在家里不适应?” 其实独居的生活他适应得很快,但他只是想多制造出和张东升相处的机会:“嗯,晚上感觉家里太安静了。” “那这两天你准备一下衣服什么的,明天中午你考完了我先去你家一趟,再到我这边来。”张东升答应得很快,生怕他反悔似的念叨几句,很快敲定了这件事。 “对了,我家离学校比较远,如果你要住我家的话恐怕得起的更早。” “我会早点睡的。” “我家没有客房,你来了是准备睡沙发?” 黑漆漆的夜色中,面前的人眨了眨眼,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走之前他们趁着冷空气拥抱一下又很快分开,明明已经确认关系了这么久,两人相处时却还是像表白前一样放不开手脚,朱朝阳这次格外慌神,匆匆坐进副驾驶就没了声音。张东升把车钥匙插进锁孔,透过后视镜看见他微微害羞的脸颊,在春夜里散发出活力。 第二天张东升去校门口接他,隔着人群一眼便将他从中认了出来,与周围叽叽喳喳吵嚷不停的人相比,走在路上的朱朝阳尤为安静,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抬头的一刹那,眼底还有未消融的冰雪,隔着车窗都能感觉到那股寒意,将他和旁边的人隔绝开来,可是一看见不远处的张东升,刺骨的河水便融入三月暖阳,在茂盛的树叶下泛着流光。 去了一趟朱朝阳家,将他要带的行李全部放进了后备箱,朱朝阳只带了些衣服和自己的书包,其余的东西张东升让他不要带,曾经他使用过的那些洗漱用具之类的还没来得及丢。 临走前朱朝阳提出先去一趟银行,取点现金备用。来到自助取款机前朱朝阳输入密码,张东升自觉地背过身去,等他说可以了才转过脸来,不巧正好目睹了屏幕上显示的余额,整整六个零排列在“九”后面,数了数一共是九百万。 张东升一时看愣了,没隐藏好的惊讶被朱朝阳看在眼里,他扑哧一声笑了,拿着取出来的银行卡在他眼前晃了晃,张东升回过神,回以一个抱歉的微笑。 朱朝阳状似不经意地提问:“学校旁边新开发的公寓地段不错,有没有考虑过换个地方住?” “暂时没这方面的打算。”一说起买房张东升就头疼,这辈子他没少被周围的人念叨着买套房安身立命,不过朱朝阳问得隐晦又随意,巧妙地避开了他心里最敏感的话题。 他缓和了语气转移话题:“以后等你去外地上大学了,会卖掉宁州这套房子吗?” 朱朝阳摇头:“留着吧,以后我回宁州还是要住在那儿的,比较方便。我也不想动我妈的东西。” 之后他们来到了张东升家,把行李箱搬到客厅时朱朝阳犯了难,不知道该把衣服挂在哪儿。在这一瞬间张东升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要特地带来这么多东西。 他顺着朱朝阳的意思,同时也是他自己的意愿说:“我有一半衣柜没用上,可以暂时先挂在那儿。” 张东升拉开衣柜,朱朝阳首先看见了一些外套整整齐齐地吊在最顶部,其它的衣服叠好放在底下。他把自己的衣服挂在另一边,和张东升的仅有一墙之隔。 做完这一切,朱朝阳立刻想到了晚上该住哪的问题,其实从昨晚到现在,只有这个问题是让他最纠结的。按理说没有客房,他又不常住在这里的话,应该是睡沙发,但是他提出要来张东升家的目的本就不单纯,更不是为了睡他家的沙发。 不过说这些还是太早了,朱朝阳对这件事心里有把握,不会cao之过急。 中午朱朝阳在沙发上午休,张东升在一旁刷手机,半小时后窗外开始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色也变暗了许多。张东升索性把窗帘全部拉下来,屋内顿时昏暗了不少。 看着手机消息的他有些意兴阑珊,忽然间睡在沙发上的人动了动,紧接着身上盖着的薄毯滑落下来,张东升坐到他身边悄悄替他盖好,下一秒手腕被紧紧抓住。 他低头,望进一双漆黑的眼眸里,腕部温热的触感令他意识到了此时此刻,朱朝阳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窗外的雨声愈演愈烈,张东升坐在原地,攀附上来一具纤瘦的身体被他拦腰抱住,脖颈间传来少年泛着暖意的呼吸,洒在锁骨上有些湿痒。 情不自禁地令人想要索取更多。张东升心里想着,手上却纹丝不动,怀里的身躯更加热切地缠住他整洁得一丝不苟的衬衫,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靠在他胸前一深一浅地喘着气。 比缠绵悱恻还要暧昧的近距离接触使得两人都有些心猿意马,不过这仅仅是个午休而已。朱朝阳并没有什么额外的想法,只是忍不住想要离他更近,身体便先于意识做出了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举动。 他坐在张东升腿上,仍然被困意裹挟着沉入梦乡。 张东升听见耳边呼吸声逐渐趋于平稳,覆盖住他腰身的手渐渐收束得更加牢固,确保他整个人靠着自己。 他的心跳在黑暗中莫名地加速,而后在氤氲气氛里渐渐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