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认知

    房间不算多大，但正中的小案上摆满了食物。

    小案边上坐了两个人，坐在上首的居然是一位面容稚嫩的幼女。

    千绮院十愿执筷夹了一片菜叶放进嘴里，咀嚼后咽下，同时放下筷子。

    木质的筷子碰触到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紧随而至的是她软而轻的声音：“太难吃了。”

    “！”

    坐在另一边的女人直接伏身跪倒在地，脸上流露出无比自责的神情：“实在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在下没能挣到钱让您吃更好的菜肴！”

    十愿站了起来，她穿着过分宽大的衬衫，显然是属于成年人的，下摆直接盖到了腿窝，赤裸的双脚边挨着垂散的发尾。

    她没理女人，绕过他径直朝外走去。

    “不要！不要走！千绮院大人——！”

    女人苦苦哀求，却连起身追赶的勇气都没有。

    认知里，七岁之前的千绮院十愿，是个流浪儿。

    如一切在这世间苦苦挣扎地无父无母之人一样，伤病，苦难，一个不落地找上门。

    十愿伸张手指，看阳光穿过细白rou嫩的皮rou，照出里面柔软的浅粉色。

    往前推几个月，这双手还不长这样，粗糙，丑陋，布满冻疮和疤痕。

    然而就在某一个晚上，不知是神的恶作剧还是奇迹，在梦中，她被告知了有三次修改【设定】的机会，并将她的身体一键重置了。

    【设定】是什么，她不知道，只是在第二天，跟野狗抢食时，下意识就使用了：

    【无主】更改：【主人是千绮院十愿】【绝对忠诚】

    对了，忘了说，她的名字也是莫名奇妙就出现在脑子里的，原先的话，一个流浪儿而已，怎么可能有名字那么奢侈的东西。

    第二次更改的机会也很快就用掉了，也就是刚刚房间里的女人。但凡十愿的起点再高一点，不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乞儿，说不定她会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直接找上最有钱的家伙直接更改设定，可惜她不是，不过好在终于有了某种意义上的“监护人”之后，十愿终于有了学习的途径，不过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了——这个中年女人能住在十愿流浪地附近，显然也没什么钱，穷的甚至没接无线网，电脑里都是一些r18资源。

    设定也被改成【绝对忠诚】的女人当然是十愿说什么就是什么，就这么给一个看起来就很小的女孩播放了一些奇怪的视频。

    不幸中的万幸，哪怕作为城市的边缘人，女人搜集的资源多聚焦了女性向，不过对于霓虹的这类片子也抱不了什么太大的期望，该重口的还是很重口，唯一值得称道的只有出现的男角色脸都不错。

    十愿没有感觉，她只是若有所思，从中提炼出精华。

    某些play还有情景剧，情景剧的剧情里似乎是长的越好看的越有钱。

    钱。

    十愿默默念了一下这个词的发音，织户子不能给她买好吃的东西，就是因为没这个东西，那如果有足够的钱，是不是她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了？

    她心里打着稚嫩的算盘，回头提醒还在地上愣神的女人：“织户子，起来，说好了，明天去东京。”

    “啊，啊……”

    织户子似乎还没有从刚刚十愿转身就走的行为里回过神来，只是茫然地应答着，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热泪盈眶道：“太好了，太好了……您还用得上我……真是太幸福了……”

    十愿没有理她，靠在阳台门上看向周围低矮的房屋，杂乱的电线杆，偶尔飞过的黑色鸟雀。

    小甸的天空是阴沉的。

    那么东京呢？视频里晚上也亮闪闪的东京……

    十愿伸手，鸟雀在她视角的错视里飞入手心。

    稚嫩的手心张开，空无一物。

    “东京站到了，请在列车本次停靠站点下车的乘客有序下车，列车停靠时间为……”

    织户子连忙站了起来，她匆匆给十愿的脸上缠着围巾，说出的话在嘈杂的车厢里几乎要听不清：“一会肯定很挤，千绮院大人请一定要跟着我。”

    十愿点点头，被她牵着手往外挤，原以为出去会好些，结果好不容易出了车厢到达站台，也不过是从一个小罐头到大罐头的区别，没有区别。

    突然，人群静了下来，然而安静只是很短暂的一瞬，大家突然一窝蜂地朝另一个方向跑，夹杂着或惊恐或不知所措的大叫询问，一时间世界就像是在身体之外又单独形成一层隔膜，那些乱糟糟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十愿却感觉不到害怕，只是觉得苍蝇一直叫般，有些烦躁。

    她抬头看向织户子，女人的脸很苍白，照她的个头，是能看见十愿看不见的东西的，注意到十愿的视线，她低下头，似乎想安慰十愿似的勾了勾唇，“就是有个人不小心被列车的气流卷进车道里了。别怕，我会”

    “噌”

    淋头浇下的混凝土夹着钢筋，笔直插进了女人的脑袋，血花四溅，十愿下意识闭眼，紧接着就感觉到guntang的血劈头盖脸地洒在脸上，站台上的冷风一吹，温度就快速消散。

    她有些茫然地眨眨眼。

    血糊在睫毛上，被织户子牵住的手还被紧紧握着，然而女人已经尸首分离。

    不知道是谁先尖叫出声，本就混乱的人群更是乱成一锅粥，有比较善良的人看见十愿孤零零站在那里，还是一个孩子，上前扶着十愿的肩膀，你一言我一语，又是安慰又是询问。

    十愿什么也听不见，她愣愣地抬头，视线穿过被洞穿的天花板，与上面的人对上。

    白发男人双手插在口袋里，此时也往下看，唇线冷冷抿着

    电话铃声响起，他接起，说不清是压着怒火还是真的不在意，语气调侃似的：

    “欸——尽往人多的地方躲，死也不安生，还…………”

    “逃跑路线规划的很明确哦，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呢～”

    “死伤？啊。确实有一个，真是太倒霉了，天降——”

    他的目光散漫地落下来，蓝色的瞳孔就隔着薄薄一层眼罩同十愿对上了。

    脑子空白了一瞬。

    那是什么？

    在无人知晓的领域内，有组成某个人的部分被快速解构更改。

    代表着男人的标签密密麻麻长长一串，一眼都看不到尽头，譬如什么【最强】【六眼神子】之类，然而就在这其中，黑色的虚影闪烁着补充，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始浮现：

    添加

    【色情狂】

    相悖，错误，无法添加。

    自动更正

    【对象为‘千绮院十愿’的色情狂】

    因果不接驳，无法添加。

    自动添加

    【深爱‘千绮院十愿’】

    添加成功，前设定【对象为‘千绮院十愿’的色情狂】构成理由成立，自动生成相关成瘾机制。

    【设定】更改完成。

    十愿身后忽然泌出冷汗，她忽然意识到刚刚一瞬间自己动用了最后的更改，混沌的脑子没办法支撑她进行条理明确的分析，只一瞬间就认定了他就是杀害织户子的凶手。

    女孩的心思依旧牢牢钉在刚刚突然的异变中，她的瞳孔无意识地收缩，仿佛捕猎者的幼崽锁定猎物，带着天性中的残忍和无邪。

    报复，不能让他好过，把织户子杀死了，绝对，绝对…

    空白的脑袋里，比死亡更让这个女孩感到可怕的画面，唯有劣质屏幕上女人痛苦扭曲的脸，光影莹莹散散，似乎是比绝望更深的绝望，扭曲成斑驳的色块，耳畔就是男人粗喘恍如魔鬼的侮辱：“母狗，又发情了，啊？爽不爽…”

    “色情狂”“性瘾”，种种种种，人类拥有欲望，却耻于将欲望宣之于众，而唯一能叫人生不如死的，莫过于生生扒了他一层绅士的皮，暴露出下贱样子。

    织户子说这话时，表情淡淡，面孔也有一半被屏幕晃动的光打亮。

    “不过没关系，我不会让任何人把您变成那样难看的模样。”

    女人承诺道。

    但是她死了。

    十愿垂下头，松开自己的手，没有了她的支撑，已经开始变凉的尸体终于倒下，倒在地上碰的一声。

    她将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里，大衣也是织户子的，不过是短款，穿在她身上除了袖子过长，其他倒也还好。

    最后一次改设定的机会，就这么用出去了。

    十愿呼气，在这冰冷的冬风中，热气甫一探出嘴角，就变成了雾蒙蒙的一团。

    这个冬天应该会很难熬，身上的衣服是她唯一能用来避寒的，接下来得赶紧找个桥洞……

    十愿迈开步子，直到身上传来拉扯力，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竟被一群大人围着，有人穿着似乎是警服的东西，正在维护秩序，一个女性还往她手里塞了一杯热热的东西，她呆呆地接过喝了一口，是甜的牛奶。

    周遭乱哄哄的声音清晰了起来。

    “真可怜啊，还这么小……”

    “天降人祸……”

    “后面应该会有赔偿……”

    “不过问那么久都不说话，这孩子会不会是脑袋有一点……”

    “嗨呀，各位，稍微让让——”

    一个巨大的人影忽然挤了过来，他意外地很灵敏，就这么大咧咧躲开了跟在他后面大喊“先生，您不能过去”的警员，轻松蹭到了十愿身边，一只大手搭在十愿身上，紧接着拉链丝滑错开每一个锁口的声音响起，一件温热的外套就这么盖在了十愿身上。

    “具体解释的话，一会会有人跟你们说。”

    男人朝还处在懵圈状态的人们wink了一下，毫不费力地把十愿抱了起来。

    警员：“？”

    不是，你谁啊？

    他只来得及伸手，就见眼前这个白发男人如他来时一样，抱着女孩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一个错身躲开阻拦的人，直接走了。

    简直是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