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炼丹

    往后几天都无大事，这个实力远比同龄人更加强横的妖兽并未参与争斗。他有时会趴在床上抱着柔软的被子，眯着眼睛自言自语些什么，有时又会装成一副大人模样，去指点同龄人武艺。

    不得不说，这些名叫“斗技”的武学的确不一般，许多玄阶的武学便可以与灵武学媲美，更有地阶斗技仿佛大能传承，让他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萧炎本身也让他很感兴趣，这妖兽对斗技与功法拥有一种特殊的理解，明明只是看对方耍了一两遍，便能指出其中要领。他提出的问题极精准，却也不吝啬夸奖，也难怪这些小东西热衷于请教。

    林动看着这些也不觉得无聊，时不时能欣赏到那双手，再乘乱摸一把，日子过得还挺滋润。

    直到从岩浆世界出来的第十天，他对世界的认知被彻底改变。

    这里绝对不是天玄。

    他看着被萧炎抚摸过的血红灵芝在丹炉中起舞，那奇异的火焰翻飞，将其淬炼成精纯的白，再化为血珠似的一点。

    闻所未闻的白色小果、灵宝似的青色藤蔓，七十余种不同的天地灵物被他用精神力接连不断地送进药鼎，最后汇聚成看不出是液体还是固体的小球。

    十指翻飞，如同一场庄严的祭祀之舞，道道流光摇曳宽大的袖袍，让那挺拔的身影极肖摩天青松。水波似的炉光亲吻舞者的眉眼，翡翠般的青碧像薄纱拂过粉红琉璃盏，揉碎了颜色，若一池夏日荷塘的梦。

    只是舞者选得不好，太过貌美，让参与这场仪式的看客少了太多肃穆，多了些心猿意马。

    林动不懂这是做什么，却也看得有些痴，他不蠢，那举手投足间行云流水的动作、周围接连响起的惊呼与赞叹声告诉他，萧炎于此道定是难得的奇才。他藏身的戒指中存着许多药丸，光看不吃太浪费，于是品过不少，知道那些是多么好的东西，只是没想到这些东西皆出自这妖兽之手。

    萧炎做完这些后面色稍霁，他短暂地闭了闭眼，像是休息，随后敲敲戒指，一支食指长短的玉瓶便出现在其手中。

    林动脸色一变。

    即便隔着那层玉他也能感觉到其中储存的东西源于何种骇人的血rou，那至少是死玄境妖兽的血液，不知道萧炎是怎么搞到的手的，就算是再溺爱他的族中长辈也不可能把精血拿给小孩儿这样玩儿。

    至少小貂和已经继承了白虎传承的小炎就拿不出这种东西。

    林动想到这里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萧炎，小炎。两个妖兽名字虽然相似长相却大不同，这个长着骨翼的妖兽人形更像小貂，只是两人的风格又完全不同。

    小貂那种近乎邪性的艳丽极其容易让女人犯花痴，他是夺目的艳阳与刀尖的朱红，致命、华丽、如碾碎心脏后绽放的血腥之花，是无数人一生的追求。萧炎则柔和太多，像一缕风，像微醺的太阳乘着彩虹沐浴于绵绵细雨，在记忆深处的竹林中走过。太亲和、太温润，让微甜与些微酸涩组成了初恋般，却早已错过的悸动。

    小貂像热辣的烧刀子，喜欢的人爱得不行，不喜欢的人却之不恭。萧炎则像香甜的果酒，不喜欢的人碰也不碰，但只是好奇、或喜欢的人就会一喝再喝，有时难免贪杯，于是沉醉。

    可惜自己不喜酒。

    在他还琢磨着拿什么词来修饰这种容貌时，萧炎轻轻皱起眉头。

    青红相交的血液只被倒出一滴，随着妖兽少年屈指轻弹投入鼎中。

    那原本安静悬于鼎内的药丸立刻躁动起来。

    如果说先前的过程是将药物融合，在将那血液加入之后就成了药物间的厮杀。原本浑圆的小球变得坑洼不平，又忽然炸开变成如海胆般怪异。

    炼药师面色不虞，微眯着的眼睛露出了一颗珍宝似的小痣，炫耀似地在林动眼前晃来晃去。

    林动有心想去碰一碰那针尖大小的宝物与修长微卷的鸦睫，却被其主人突然明亮的眸子打断。

    “原来如此……”

    萧炎低低的呢喃缓缓消散在热浪中。

    十数种药材自纳戒中飞出，一个接着一个，匹练般舞动。

    琉璃火焰喷发再如海浪高昂，将那些药材尽数吞没。半透明的海中波涛汹涌，一支支蓝色小船前赴后继冲向那颗畸形的珍珠。

    药力融合，压制，火红色的兽头大鼎像是将一整个世界强行塞了进去，此时正如那清浊二气龙虎斗，而碧火如万万年前盘古斧，将一团混沌劈开、隔离、支撑、溶解！

    从极度压抑到化劲，两股力量和合为一，形成一个完整的圆。

    若那是世界，那萧炎，便是造物主！

    好！

    就连林动也不自觉地喝了声彩，只可惜这身体无法发声，就像妖兽涅槃前喉中横骨，缺失的精神力让他做不到真正喊出来。

    林动眸光微闪，这萧炎当真不凡，现在仅有涅槃境的实力便可做出这等灵物，要是再成长一番，倒也值得结交。

    他的视线越过轻轻搭在兽头鼎口的白皙玉手停留在那枚丹药上，不自觉地舔了舔唇。二人也没有多少仇恨，目前的些许怨怼，也只是他单方面敌视萧炎……

    姑且先跟着他行动，像他这样的人应该就是那些少年口中的“炼药师”了。人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萧炎总会去接触别的炼药师，如果遇到厉害的……

    然而异变突生，此时一股无形威压却从那药鼎中传出，在场所有人脸色巨变，尤其是刚刚才呼出一口气的萧炎。

    他死死盯着渗出丹丸的青红血丝，眼里有些许精芒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边的人议论纷纷，说那魔兽生前乃八阶绝世凶兽，说萧炎手里的东西太过惊悚，嘈杂得很，听得林动也有些烦。

    他不懂这些，却也知道若是这丹炼制失败有多可惜，本来还想着这东西到了纳戒里自己就炼化了，没想到出了这种岔子。

    林动默默抬手，莽荒祖符便出现在手中。

    妖兽还是魔兽都无所谓，威压罢了，直接镇压不就完了。

    巧的是，萧炎也不打算妥协。他有些倔强，不满足于炼丹上的失败和退让，华光一闪，又一株血红色的灵芝落到他白皙的手上。

    “不管你生前多么强横，但如今，却只是一滴血液而已，我还不信，真的收服不了你！”

    这声冷哼终止了林动的动作，源源不断的药材被火舌卷入药鼎，属于炼药师与魔兽意志的较量林动根本插不进手，他看着那些药材与血液缠斗在一起，对碰出磅礴元力在鼎中一再压缩，如同一处濒临崩溃的空间，若是萧炎败了，那只有坍塌的可能！

    那灵芝又变成一滴血珠，悬在萧炎指尖之上，像沾着露珠的豆蔻，白与红的碰撞，妖艳至极。

    林动不由抽了口气，这双手实在是太……令人移不开眼了。

    与他这悠闲观赏的模样不同，无论是阁楼上的女子还是半空中的老人都为萧炎捏了把汗，他们看着与萧炎对峙的魔兽虚影皆是不安。

    这时，一只小手穿过了萧炎炼丹前老者帮他布置的空间封锁。

    是个模样可爱的小姑娘。

    这小丫头似乎和萧炎关系不错，即便这种要紧的时候，他还有闲心去应付跑来捣乱的小鬼头。

    他发现这里的人确实太多好看了一些，就比如萧炎，漂亮不说，还越看越觉得好看，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妖精变成人。就比如这个小姑娘，林动还从来没有见过有小孩能长得这般精致，可爱得让人心生怜悯。

    这一个红颜美少年，一个活泼小萌娃，站一起来蛮养眼的。

    只不过两人的对话似乎不太对劲。

    那小姑娘抬着下巴瞧萧炎，而萧炎看着眼前带着丝丝紫意的血滴，稍微犹豫一会儿，又轻轻叹了口气，将其掷于鼎中。

    林动撇嘴，萧炎用的血液确实是魔兽的，这小姑娘说血液的威压来自血脉种族，自己能压制，意思是她才是魔兽，而萧炎不是？

    那微妙的威压与所谓的“斗气”确实不同。

    林动觉得自己复活得有些奇幻，他终于意识到这里或许不是天玄。

    不同的修炼法门，不同的境界划分，还有不同的精致外表。

    他又瞥了萧炎那双手一眼。

    奇幻，但无所谓。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萧炎至今拥有控制他的能力，自己要离开也得等这个少年死了再说。

    不然，出什么问题就不好了。

    萧炎自将小女孩的精血投入药鼎之后就端坐于鼎前，动也不动。

    林动甚至无聊，做好决定就开始玩萧炎留在戒指里的东西，大多时候吃点丹药，研究一下到底有什么作用，有时也会找出一些无用的小玩意儿，貌似是萧炎的小收藏？莲花样的铜灯，火纹的发带，都没什么意思。

    玩玩耍耍，就这么过了整整六天。

    和来去自如的少男少女相比，林动每天过得要枯燥许多，这段时间萧炎的精力异常集中，他想偷偷摸摸那手都找不到机会。

    他双眼轻阖，的气息变得有些飘忽，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若不是林动能感受到萧炎的“灵魂力”依旧雄浑，恐怕也会以为这家伙要不行了。

    直到第七天的太阳为这少年镀上一层薄金，鸦羽般的长发映出微微虹光，他的睫毛轻轻一颤，漆黑的双眸也在这温暖的日光下，反射出一种让人目眩的光泽。他如释重负般地笑了笑，那光泽就有些让人迷失其中了。

    林动自然是最先察觉到这些的人，他用精神力盯着萧炎，不知为何，原本因为枯燥的日常变得有些烦躁的心恢复宁静。

    他默默感受萧炎的境界，对方似是又进了一步，距离生玄境已不再遥远。

    他的确不懂炼丹，也不觉得那六天有趣，只是看着萧炎睁开眼睛，觉得似乎又有看点了。

    只可惜他并未如愿，接下来的五个时辰，萧炎依旧是坐在那里cao控鼎中火焰。林动没办法，也只能数他眼皮上那颗隐痣出现的次数打发时间。

    当他数到三千六百时停了下来。同时，天空突兀被翻涌的乌云笼罩，电光闪烁，正是位于药鼎所在之处。

    “这就是丹雷吗。”

    萧炎起身，负手而立，他看着手臂粗的雷电也并无反应，只是看着明明灭灭的天空眼中炙热一闪而过。

    “老师……您当初曾说过，若是弟子哪一天能够炼制出招来丹雷的丹药，那么，便是达到了出师的资格，可惜，这一幕，您却是未能亲眼见到……”

    他的眼睛像一面天地用来自赏的镜子，映着银蛇乱舞，风起云涌。

    萧炎抚摸自己的额头，原本与肤色差不多的白色火纹，此时微微亮了起来。

    林动发现了萧炎的一个毛病，他说话很轻，做事也很轻，轻到这些话让林动都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悲伤，但他的思念却不轻。

    几声呢喃述说这一段未曾讲给谁听的故事，林动摸了摸下巴，来了些兴趣。

    他不曾有过什么老师，所以不能完全体会萧炎的心情，想想十六七岁的少年已达涅槃境，那位老师定是付出了无数心血。

    比晋升的雷劫更为恐怖的“丹雷”朝着那丹药砸下，萧炎手掌一翻，一柄古尺出现在他手中。那尺子比他还高，厚重古朴，却像是轻剑一般于他手上挥舞自如。

    天与萧炎交锋，银白的电光与漆黑的巨尺如一场对弈，萧炎大笑一声，持黑先行。

    比我想得更强。

    林动不由咋舌。

    只凭自身武学斗技以涅槃境硬撼生玄境劫雷绝非易事，更何况萧炎才进行了消耗极大的丹药炼制，其风险程度，完全不亚于自己在战斗中渡劫。

    但萧炎却似大地的利剑，沉重的巨尺将那嘶鸣的雷蛇击个粉碎。

    天与人的对弈中，白棋压子、黑棋突进，雷云鼓动，令人脊背发寒的轰鸣渲染出一派末日之景。

    数十道雷电倾斜而下，却是有始无终，那一道消瘦的身影在与其平日截然不同的狂笑中硬是将其招数打个稀碎！

    然而林动能看到萧炎的身体已经短了气力，呼吸也粗重起来。殷红的血液用他嘴角滑下，将本该苍白的唇染红了些。

    有两个生玄境的人打算出手帮他了，但林动却知道萧炎不打算接受。

    毕竟，这小子的底牌还未出完。

    疲惫、虚弱，但依旧兴奋的萧炎望着丈许宽的雷电袖袍一甩。

    “地妖傀，现！”

    银色的身影出现在萧炎身前，林动偏头看向那雷云，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旋即攥紧了拳头，朝着那得寸进尺的银衣客一拳击出！

    拳风涌动，云开雾散！

    天上的雷云，竟被这一拳凿出一块豁口！

    林动无趣地甩甩手，冲上天空将余下雷电尽数击碎。

    他瞄了一眼萧炎，只见那少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被电得有些难受的哼唧了一两声，又强行盘膝，仰着一张苍白的小脸看他与丹雷较量。

    “这该死的丹雷，应该也差不多快要结束了吧？只要再支持几轮，应该便是能够顺利度过了……”

    他很是不满地嘟囔着，虽然他声音很小，雷声又大，但林动还是一字不落地全听到了。

    他看着萧炎数落那枚丹药，说为了着小东西自己吃了不少苦，嫌弃丹雷还不停，不愉快地皱起眉头。

    林动哭笑不得，怎么还有气不过就骂自己丹药的人？这家伙也太好玩了，跟刚才抽风上去和丹雷硬拼的人不是他似的，一开始就用自己不就好了吗？

    徒手撕碎几道雷霆，林动看着丹雷貌似还得再凝聚一会儿才能酝酿出下一道，便落到萧炎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萧炎见他过来也松了一口气，不过他大概是身体还麻着，没有走过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林动，并没有用烙印发号施令，但眼神分明在控诉无心的傀儡怎么不自己走过来。

    林动看他这副模样差点忍不住笑出来，这小子怎么这么，怎么这么好玩？

    他走了过去，矮身单膝跪在地上，朝着萧炎伸出一只手。

    萧炎明显有些惊讶，却只有那么一瞬间，他从善如流地将手放上去，摸了摸林动的掌心。

    “那雷霆之力，似乎是在不经意间，将地妖傀体内的那种斑驳杂质，驱逐了一些……”

    萧炎的手很软，摸他的时候和被他摸的时候感觉不同。

    “这东西.……看来还真是不错啊……”

    他摸你的时候简直像是在挑逗，轻得如同羽毛，让人恨不得一把握住，反客为主。

    “继续上！”

    然而有些事就是如此凑巧。林动刚准备付诸行动，那雷云便又凝聚出雷芒，他不得不放弃这场冒险，去帮自己这个“柔弱”的“主人”抗一抗。

    他有些不爽，却只得把怨气撒到雷云身上。

    这次林动没再留手，不过一刻钟，雷云被他撕了个精光。

    等他再次回到萧炎身边，这家伙已经能站起来了，他满意地将林动收回纳戒，手掌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又轻声自语起来。

    这次是批斗那些雷霆之力没有眼力见，闯进他的身体就等着帮他突破到六星层次，结尾还多了个轻到不行的语气词，整的林动有些手痒，以缓解这种遇到好玩的东西却不能揉搓之心。

    然而他有些激动的手还没探出纳戒，就听到原本开开心心的萧炎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怎、怎么会？”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惊讶之余多了许多不能接受的痛楚。

    “我的丹药……怎么只剩这么点了？”

    原本要探出纳戒的手一顿，又默默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