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狩猎者

    今日是姜宁瑶拿到船票的第三天，就在昨天夜里，她见到了灰头土脸的孙舒颖。

    孙舒颖处于昏迷状态，据鑫门的人所言，她是被他们打晕带走的，其中经过没有解释，姜宁瑶也大致能猜出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姜宁瑶没有想到的是，负责将人送来的居然是孟温本人。

    他遣走了随行的几个手下，喊住了姜宁瑶。

    这夜的天幕中没有一颗星辰，唯有正当空的一轮浑圆的明月，银色的月光流泻而下，清浅的光晕甚至让男人身上的戾气都显得柔和了几分。

    “你打算把人藏在这里？”孟温问道。

    这里是紧靠着姜宁瑶院子的下人房，月牙的屋子就在隔壁。

    姜宁瑶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些许疑惑，道：“孟当家还会关心这些事情？”

    孟温耸了耸肩，“你这样费心把她救出来，肯定是想要她活下去的，恕我直言，你这姜府实在是不安全。”

    “那依孟当家之见，什么地方才是安全的呢？”

    孟温勾了一下唇，道：“不是我自夸，真要能避开那些臭虫的地方，就只要我鑫门了，就算鑫门中人正大光明地和共产党有勾结，行动处的人也不敢来鑫门拿人。”

    姜宁瑶的眸子里像是浸润着月色，她看着孟温，一言不发。

    孟温移开了和她对视的眼神，“姜小姐求求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把人保下来。”

    姜宁瑶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反问道：“鑫门，当真就安全吗？孟当家，我虽然看不清雾城的局势，却也明白，鑫门同样是陆德仁的眼中钉，你不必说这些话来诓我。”

    孟温笑意不减，以玩笑般的语气说：“北边都有外国人打进来了，咱们还在搞窝里斗，窝里斗就算了，同一个窝里斗还在搞内讧。”

    “孟当家这些话，不应该同我说。”

    “我就随口提一嘴，姜小姐随便听一耳朵就是。”孟温扬了扬下巴，“至少短时间内，鑫门绝对不会让姜小姐失望，我的提议，你当真不考虑一下？”

    姜宁瑶眉梢轻挑，“考虑如何求你吗？”

    孟温哈哈一笑，“我可不敢折辱了姜小姐，玩笑话而已。”

    他的神情收敛了些，“我虽然算不得什么商人，却也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我帮得姜小姐这忙，自然也不是白帮的。”

    姜宁瑶道：“我的确有一事需要孟当家帮忙。人留在姜府确实不妥，还请孟当家将人藏一日。”

    “只一日？”

    姜宁瑶点头，“一日便够，明日晚上7点护送其至天门码头。”

    孟温恍然：“原来姜小姐是想送她离开雾城。”

    “我知晓孟当家和哥哥交情匪浅，孟当家若是应下，便不能漏了消息。”

    孟温只知姜钰之非常看中这个meimei，却并不清楚姜宁瑶对她哥哥的态度，此番听闻她的话语，孟温不禁皱了下眉，问道：“你不相信你哥哥？”

    姜宁瑶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问出来，怔了一瞬，“这是姜家的家事。”

    孟温的眼神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从姜钰之口中的碎片信息拼凑出的模样到底是和姜宁瑶本人大相径庭。

    他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道：“我若是帮了姜小姐这个忙，姜小姐可得算是欠我一个人情了。”

    姜宁瑶神色古怪，“你们鑫门的人还真是相像，前些日子阿娆姑娘也占了我一个人情。”

    孟温的表情显出几分不明显的不自在，他算是被阿娆养大的，行为举止难免有着阿娆的影子。

    他很快掩饰住自己的情绪，笑道：“那还真是有趣了，只是不知如若有一日我同她让姜小姐还的人情冲突了，姜小姐会如何选择呢？”

    姜宁瑶摩挲了一下指尖，“这世间的事情，多少都要讲一个先来后到吧。”

    孟温又笑了起来，“好一个先来后到，姜小姐，早些歇息。”

    ＊

    钟隽接到姜宁瑶的邀约时非常意外，毕竟除了那日在教堂中短暂的情绪爆发，姜宁瑶的态度给他的感觉就是她不想再和他有任何交集。

    雾城的夏日只有清晨时分有几许的凉爽，姜宁瑶穿着一条素色长裙，肩上披着薄纱坎肩，身后是缓缓攀上当空的红日。

    她逆光站着，神色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不远处是军政大楼，钟隽才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了半刻钟就被叫了出来。

    他缓步朝她走近，敞开的军装外套里是扣得严严实实的衬衫。

    “怎么这个时候找我？有什么急事吗？”钟隽问道，不过他看清了姜宁瑶脸上的表情，也猜到了估计并非什么急事。

    姜宁瑶浅浅地笑了，“我突然想见见你。”

    钟隽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一个字。

    姜宁瑶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袖，问道：“你的工作忙吗？不忙的话陪我走走吧。”

    钟隽自然不会拒绝她的请求，便这样被她拉着袖子走了。

    “你还记得吗？这里曾经有许多天鹅。”姜宁瑶带着他来到一处湖边的长椅上坐下。

    夏日无风，湖畔的小叶榕枝繁叶茂，靛青色的湖面平静至极，忽而想到记忆中那群雪白的天鹅，钟隽突然觉得眼前这幅生机勃勃的景象变得死气沉沉起来。

    “你离开那年的那个冬天很冷，之后这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天鹅了，或许都被冻死了吧。”

    姜宁瑶的语气怀念又可惜。

    只是事实上天鹅是近几年才渐渐绝迹的，那年的冬天也没有很冷。

    然而钟隽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姜宁瑶似乎是愿意和他谈两人之间横亘着的那个尖锐问题了。

    他的声音很低，道：“当时，发生了一些意外，我没来得及和你说一声……”

    “我以为你也死了。”

    半晌，他才憋出了两个字：“抱歉。”

    他也曾想过和她联系，只是钟家举家迁离，还断掉了一切可以被寻到的踪迹，偌大的国境之内他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帮忙传信的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等他重新和国内取得联系之后却是不敢再找她了。

    他一直不曾停止过回忆记忆中的姜宁瑶，却在现实中连听到她的名字都感到畏惧。

    可是当上峰派下了前往雾城的任务后，他还是忍不住主动请缨接了下来。

    终究他是想再见见她的，然后他可以固守着回忆过一辈子。

    连他自己也不分清，那所谓放不下的回忆，到底是因为她还是因为曾经那个年轻气盛的自己。

    同样的“抱歉”二字，姜宁瑶给出的反应却和先前的冷漠截然不同，她微微扬起头盯着他，眼中倒映着他和日光，“你就只会说‘抱歉’吗？”

    钟隽又是一阵恍惚，他发现自己似乎又一次地陷入了现实和回忆交织的错觉当中。

    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这些年的分别，好像姜宁瑶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好像他身上从来没有背负过整个钟家的性命。

    钟隽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不会再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姜宁瑶皱了皱眉，“所以你还是要离开吗？你之前不是说你会在雾城留下来？”

    钟隽眸光温柔，他问道：“你想要我留下来吗？”

    姜宁瑶别开头，盯着湖面，没有答复他，而是问道：“如果你能带我一起离开的话，你会带我走吗？”

    钟隽以为她是在设想当年的情景，轻叹一声，道：“当时的情形太危险了，我不会带你一起走的。”

    “比现下的雾城还要危险吗？”

    钟隽终于回过味来，他语气惊讶：“你想要离开雾城？”

    姜宁瑶勾住他的尾指，“所以，你愿意带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