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溯 谎话循环
显然，这不是约会。 不是。 尽管费利在网上辛苦找来的约会地……不，不是约会地点，是见面的地方肯定很舒适，而且肯定是学校附近风景最好的地点之一，但毫无疑问，眼前的屋顶露台是真正的宝地：它足够大，围着露台角落放了一排张小桌和高脚椅，零星几个夏天用的长长的躺椅，和冬天时座的沙发，甚至还有一个凉亭一样的点单台，一个装饰用的太阳伞正撑在一旁。 因为冬季天冷，这里完全用玻璃房罩了起来，里面开了足足的暖气，却没有牺牲周围一丝景色。点单台前有一排明亮的玻璃柜，里面分开摆好了许多不同的食物，米拉注意到那里还有几块切开的酥皮糕点，那种最好要从烤箱里拿出来之后就吃的酥皮，在柜子放置了好几个小时不知道已经变成什么味道了。 所以，她决定了等下不去买那个糕点，也许她会选择一杯奶昔，最近天气变冷，她有点开始想念在夏日阳光下喝冷饮的畅快感了。 通常她会愿意坐在沙发上，和盈川她们坐成一排，大家挤在柔软的沙发上一起聊天，不过她转头看着她身边的男人，“我们要坐哪里？” 费利转头看他。 米拉朝露台最边缘的那排小桌比了一个下，“如果我们坐那里……” “好，”费利打断了她，实际上他不应该这样做，他莫名有些担心，“那里很好，我们可以坐在那里。”蓝色瞳孔在阳光下收缩，“如果你喜欢的话。” “当然。”米拉回答，她往露台上走了一步，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皮肤上，楼顶的风应该很大，但这里将寒风就隔在外面，奥顿莱尔真的选了一个很好的地方。 她和费利点了单，坐到小桌前坐下，那里的高脚椅上还垫了一层毛绒的坐垫，她坐下的高度正好，两只脚可以随意地悬空晃着，又不会离地板太远。 这里比其他建筑物高出两层，因此可以欣赏到面前的所有重点，左边是商业街的广场，右边是横穿而过的一条河和远处闪闪发光的一个小湖泊。更远的地方有一片湿地，然后就是米拉和费利都熟悉的旧体院馆，从楼顶看，那里只有小小的一个圆点。她的目光很快迷失在周围展开的城市上空，直到费利抬手向服务员示意两人在这里。 “谢谢你，”米拉接过她的奶昔，手握在杯子上，问费利：“你有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吗？” “现在还在，不过明年打算搬出去。”费利喝了一口今天的热咖啡，嘴角沾上一点奶沫，然后被他慢慢抿掉。 “嗯。”米拉也点了点头，从第二年开始大家都可以选择搬出去，还是继续在学校里住着。住在外面不错，住在学校的宿舍里也很好，比如……“如果住在靠近湿地的那排房子里，视野应该也不错。” 宿舍里有一个小阳台，和这个开阔的露台相比，是小得有些可怜，但从那里可以看开清晨的白雾，和其中自由穿梭的野兔和刺猬。 “你见过它们吗？” 她突然停了下来，想起最后那排宿舍好像是女生独住的。 她有些尴尬，今天奥顿莱尔明显打扮过自己，他半长的头发像舞会那晚梳在脑后，露出额头和鼻梁。之前没有仔细看过，米拉只觉得他肩膀宽阔，今天他穿了一件皮夹克，和米拉自己衣柜里那件黑色的不同，奥顿莱尔的这件皮夹克贴身，像手套一样刚好与肩膀和手臂贴合。现在他将外面的皮夹克脱了下来，衣服下的肌rou线条变得格外清晰。 他的手臂真的很分散她的注意力，米拉将她的眼睛从手臂上撕开转到了面前的奶昔，这是一杯用莓果混着牛奶打碎的奶昔，然后在最上面点缀着一圈奶油，现在她垂下眼用吸管在自己杯中搅了搅，伸头吸了一口。 “我去湿地散步的时候见过。” “是在体育馆背后吗？”费利接上她的回答，他的眼睛盯着米拉的脸。 米拉的表情仍然有些不自在，于是费利努力保持着身体里每一丝的静止，只敢移动自己的目光和重复啜饮咖啡的动作，以防自己或她被拖入尴尬的紧张中，尤其是他一直隐瞒着一件很重要的事实。 “不止呢，”米拉的声音比以前更稳定，她笑着揉了揉鼻子，这让费利的目光落到了她右手的手指上，她无名指的关节外侧有一颗小小的痣，很小一颗，像用笔刺在上面。 “有时突然就蹿出来，呆在树下东张西望一会儿就走了。如果等到下雪，雪地上就会留下脚印，到时候都一目了然了。”米拉的手臂交叠放在桌上，她讲到这里时黑眼睛一直看着费利。 在这时，费利才注意到她的眼睛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黑，它甚至不是黑色，更像是加了牛奶的巧克力，因为阳光已经融化在了她眼中的巧克力，并在这些甜蜜的焦糖液体上留下了一圈光环。她瞳孔外圈是是淡金色的，像日晕时太阳边缘的那圈光环，或者是能够融化焦糖的烈火。 她的眼睛一直是这样的吗？ “希望今年冬天会下雪。”费利开始对这个冬天好奇，但更好奇在冬天的时候见到她。 他到底是如何错过这么多令人印象深刻的细节的，费利想不出答案，他手里捏着自己的瓷杯，周围有零星几对亲密交谈着的情侣，似乎大家都喜欢来屋顶约会，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邀请米拉来这里的原因。 米拉坐在她的座位上，眼睛看向四周的天空。从侧面看，她的睫毛甚至比他从正面看时还要长。 “这里真漂亮。”她感叹着。 费利将自己的目光从米拉身上移开，他看向了四周的天空，楼顶每一侧看见的云都是不同的，有时高空的飞机滑过会在天上留下一道白色的气痕。 “是的，景色很美。”他的眼睛盯着桌对面的米拉，这些话自己跑了出来。 “你已经看我好几次了。”再一次谨慎地偷瞄向米拉后，费利突然听见对面人这样说道，下一秒的他只觉得心跳敲在了肋骨上，说他紧张完全是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学校真该教教他怎么去隐藏自己的情绪。 他下意识回问：“什么？” 对面那双焦糖眼睛已经瞄准了他，让他衣服下的身体在冬天开始不礼貌地冒汗。 米拉透过睫毛盯着他，唇角蜷缩出一个狡黠的微笑，她嘴巴半张着，露出舔牙的舌头，她没有再追究偷看这件事，反倒换了另一个话题。 “下次我们还可以来这里。”她完全没有意识到桌对面的情绪波动，也许更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费利瞪大了眼睛。 她像宝石一样漂亮的深棕色瞳孔落在了他白痴的脸上。 然后是一段时间近乎静止的沉默，也许仅仅是一两秒，费利却觉得已经足够给他时间从楼上跳下去，再走楼梯回来。 米拉突然笑起来，比和他认识以来笑得更加大声，有点像从前他远远瞥见她和朋友聊天时的笑容。她笑得身体向后仰，双手撑在了小桌旁，搭在耳后的头发落回脸颊上。 “这里很美丽，而且很温暖。”她笑得完全弯了眼睛，“我们下次还能来吗？” “当然，我喜欢和你来这里。” 好了，他是一个白痴，费利宣布，一个过于愚蠢以至于拥有白痴威严的白痴，他盯着米拉的脸，身体险些因为紧张而抽搐起来。他手边到底是一杯咖啡，还是一杯毒药，或许他真的应该给自己准备一个耳光，清醒一点。 米拉没有追究他的冒失，她的眼睛找到了他，然后，之前她脸上不自在的表情都离开了，她的唇角弯起一抹熟悉的笑容。 “好了，奥顿莱尔，”她大发慈悲地说，“等下我要邀请你去公园走走。” 说是公园，就一定不是街边的小广场。公园离步行街隔壁的河道不远，沿着那条河往里走就藏有一大片的草地和树林，公园入口在跨过河的桥边，一进去就立了一个石塑的雕像，是一个女人眺望着远方，手边正牵着一条猎犬。米拉和费利站在雕塑前欣赏了一会儿，米拉得出了这个女人不一般的结论，费利忙着偷看身边的她，将注意力分成了两份，而且还得格外小心不让身边的人发现自己的目光，所以看得并不仔细，他听见米拉的话，有点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是的。” 说这话时，他正和米拉绕过雕塑往公园里面走，米拉转头看了一眼雕像的背后，那个女人腰后戴着小包，肩后背了一把长长的枪，她分不清那是机枪或者狙击枪，只觉得枪身很长，只是可惜只有石头的颜色，不知道亲眼看见的实物会是什么样的。 本来她想和费利来看河边的天鹅，每逢冬季，为了过冬的天鹅就会从北边飞过来，常常落在芦苇荡里。只是现在什么都没有看见，可能是天气还不够冷，倒是前几天下过雨，现在芦苇丛潮湿的味道在阳光下一晒更明显了。两人转身沿着小路往回走，路过草地时，路边有一排彩色的塑料躺椅，米拉指着它和费利坐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耀眼，可以想象今天晚上会是一个怎样漫天繁星的夜空，米拉双手向后撑着身体，闭着眼仰头享受了一会儿。她和费利一人坐在一个椅子上，现在她转头去看他，身边的男人将手肘搭在两边，正看着自己的前方。 事情就是这样从之前温暖的玻璃房发展到关于公园里的宠物狗对话，返道回去时，费利话变少了，他看起来十分紧张，但还坚持要陪米拉走回之前见面的那个台阶。他的下巴咬得很紧，以至于最后一段路上两人之间回荡着沉默，难道他着急着想上厕所？ 米拉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问他。 费利几乎用机器人的步伐行走，他不断地深呼吸，考虑着如何开始“我的名字是费利”这件令他难以启齿的坦白。 他已经霸占了“奥顿莱尔”这个名字一整天。 在看到大台阶的那一刻，他还是无法说出口，于是他决定将自己的底线往后推一推。 新年之后，他一定会说。这样，还能在假期之前留下一点体面，他的体面。 “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他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过度的沉默，“希望你喜欢今天去的地方。” 见他终于放过了自己的牙齿，米拉的唇边卷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当然，你也是。” “到时候见。”她回答说，在转身分别前。 米拉没有回头，直到最后一步脱离台阶的视角之前，她转身向后看。 费利对她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