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春雨

    一场春雨来得如此迅疾，甚至于后山冰雪还没有化完，此时的晚间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只等到第二天这春雨也没有停止的动静，远远望去一片朦朦胧胧的景象，山是朦胧的，溪流也是朦胧的，这朦胧却不吓人，反而带着一丝如梦似幻的感觉，那是卫祯明再强悍的画功都画不出来的一点烟雨色。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这正月十五一过，春天也就来了。

    下雨天最适合在屋里闲适小坐，伴着雨拍打屋檐的泠泠声，卫祯明翻出来放银子的小木匣子坐在窗前数钱。

    雨泠泠打一声钱落木匣咚咚打一声，此起彼伏，听得卫祯明心里怪五味杂陈的。

    当时间慢下来人慢下来，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想着搞些吃喝玩乐，这存的钱也就慢慢得变少了，卖完腊月的白菜后卫祯明明明还有二十两整银子，如今剩下十二两碎银以及几百文的零钱，平时钱花出去了，一算起来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个花钱阎王，根本收不住地花钱，哪哪都要钱啊。

    这不眼看着一场春雨过后，尚水村的春耕就将正式拉开序幕，卫祯明那八亩土地也将迎来新的种子诞生新的生命。

    冬小麦的体量已经窜起来，春小麦才开始播种，卫祯明要种的便是春小麦，麦种子大部分是自己留下好种以供来年耕种，当然也可以自己买去种子，自己买的种子靠不靠谱就没人知道了，其实还有一种情况是每个官衙农部的劝农官每年会发推广用的新种子，种子越好百姓们自然收成越高，不幸的是上面发种子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劝农官这个职位整日里无所事事的情况都快比得上米仓的老鼠了。

    二月初二，龙抬头，天气正晴好，卫祯明去了南阳县城一趟，为的两件事，一是为了苏宝熹说的那一份卤rou生意，二是买春耕的麦种，他那两亩好地准备播撒二十五斤麦种，六亩一般的土地播撒十五斤麦种，总共一百四十斤，往多了算，必须准备上一百五十斤麦种。

    苏宝熹的卤rou店铺开在了城东，店铺地方也不错，恰好开在了剪夏萝的糕点铺旁边，卫祯明找到位置的时候都不敢相信，好家伙，隔壁可就是剪大姑娘的糕点铺啊，人流量这么集中友邻顾客这么多的位置，苏宝熹是怎么抢到了？要不说苏宝熹苏小姐闻名全南阳县呢，果然是真真厉害的一姑娘。

    苏宝熹说，她开店第一天就要请奏乐的吹家用唢呐吹一天的朝天乐，声响之大争取能让周围十公里以内都知道城东这儿开了一家卤rou铺子。

    卫祯明看着她闪闪发光的飞扬眼神，全然不似元宵节的抑郁不得志，心里只余下一阵惊动，他突然觉得若是女子都能在外面闯出一番天地也是好的，能者多才多劳。

    对苏宝熹来说，她弄一摊子开卤rou铺子真挺合适的，首先这卤rou用的rou就不用愁，她家的猪rou货源稳定条件充足，原先她家只卖鲜rou是因为她爹性子老实只单纯杀猪卖rou，还有就是自身精力不够不愿意折腾太多东西。如今随着苏宝熹一天天长大，总不能还让她像小时候一样在杀猪摊上晃悠吧，去年临近过年她爹就说了今年开春要给她相看人家，最好明年就能顺顺利利找个好婆家嫁了，还让她姨娘成天看着她不准离家外出。

    她姨娘可能也是孕期无聊吧，每天挺着个大肚子竟然还跑到二楼盯着她绣花，苏宝熹住的院子里立着一栋标标准准的二层闺阁绣楼，不知道修建闺楼时她爹一个大老粗学了哪里的不良风俗，为了让女眷少走动，上二楼的台阶硬是修得比往常的台阶都高出一寸来，哼，还不如把窗户和门都楔死了去，连个苍蝇都飞不出绣楼，这不更能使女眷乖巧听话么？

    这台阶一高，她姨娘每次扶着腰往楼上走她就一阵阵地心惊胆战。

    老天爷啊，你可饶过我吧！

    苏宝熹坐在窗户前握着绣绷子绣花，其实她略微有点绣工，绣出来的牡丹花还是能看的，毕竟这是她唯一会绣的东西，但是绣到第十朵牡丹花时她终于忍不住了。

    “好姨娘，您是不是忘了今天要去保安堂请平安脉的。”苏宝熹放下绣活一脸乖巧的模样趴着看向她姨娘。

    “哦，我记得，已经差人给保安堂大夫说了，到我生产前这段时间都让他来家里号脉。”苏家姨娘拿了两块一尺宽布料左看看右瞧瞧，似是摇摆不定。

    “好姑娘，你觉得哪块布料当小娃娃的肚兜好啊？”

    苏家的好姑娘此时并不想当一个好姑娘，她此刻只想出门去折腾她的卤rou店。

    “这块红的吧，绣了并蒂莲的，喜庆吉祥。”虽然心里焦急，但是苏宝熹指了指姨娘左手拿的布料，还是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姨娘戴上了顶针，微微低头，素手一捻，劈了一道红色的蚕丝线，她这就开始做未出世小娃娃的小肚兜了，“行了，别在这儿磨白工了，绣了十朵花也是难为你了。”

    苏宝熹一听这话噌得一下身板坐直眼睛都亮了。

    “我的好姑娘啊，今天晚上有桂花酒酿鸭子，记得早点回家吃饭。”苏家姨娘头也不抬地嘱咐道。

    “谢谢姨娘！”苏宝熹赶紧起身行了个福礼，像只欢腾的小鸟雀儿投入了外面世界的广阔天地。

    明天便是卤rou铺子开张的日子，苏宝熹早早地便来了铺子里盯着人干活。铺子

    地方是不错，就是店面小了点，两丈长一丈宽，后面带着一个小仓库，仅仅够两三个人同时忙活。

    卫祯明过来的时候，苏宝熹正猫着腰低着头检查自己找人打的掌柜台，嘿嘿，她终于有自己的柜台了，这可是专门收钱的地方。

    卫祯明环顾店铺四周没发现人，只得上千敲了敲桌子面，才说道：“苏掌柜，生意兴隆啊。”

    声落，只见高高的柜台后噌得探出个梳着双环髻的小脑袋瓜儿，发髻上缀着的流苏银饰随着人的动作脆铃铃一响，这一响简直要响到卫祯明心里去了。

    “你也好啊，卫先生。”

    苏宝熹冲着卫祯明招了招手，笑着说道：“可巧你来了，你长得高，帮我把仓库里的价钱牌挂墙上吧。”

    卫祯明摇头失笑，这是苏掌柜抓壮丁把自己当小工了，边笑边挽起了袖子，认命地去给苏掌柜干活。

    “原想着我过来帮忙的，结果你这里也不缺人啊。”

    女子声音传进来，卫祯明和苏宝熹齐齐扭头向门外看去。

    门外站的不是别人，正是卫祯明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剪夏罗剪大姑娘，依旧是身着一副青色衣裙，手里还提着一个食匣。

    苏宝熹看见来人是剪夏罗赶紧搁下手中的牌子跑过去迎接。

    “师父！你怎么来了！”

    “给我的小徒弟送吃的来了，饿着谁也不能饿着你啊。”

    她俩人走到了店铺里说话声音不小，卫祯明在墙边里面听了个分明，心里小小惊讶了一番，原来剪夏罗是苏宝熹的师父，对了对了，苏宝熹以前曾说过她爹不让她学习杀猪的刀法，她便额外找师父去学的，难不成就是剪夏罗？

    苏宝熹接过木匣子，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摆着一碟橙红色的圆饼，总共五个摞在一起，圆饼上面正当中点着一撮黑芝麻。

    “是南瓜饼！”小姑娘惊喜叫道。

    这南瓜饼是剪大姑娘为小徒弟苏宝熹特意开的私厨，用正经屯了一冬天的老南瓜做饼皮，老南瓜挂掉厚皮切开露出黄橙色的内芯，那内芯熟得都要发红了去，香味扑鼻，只看着都觉得要甜进嗓子眼。南瓜捣成泥状，和糯米粉和在一起，饼中馅料是花生红糖，炒熟的花生碾得碎碎的，不至于成碎末也不至于太大硌牙，红糖补气补血，甜滋滋的软糯粘牙正适合小姑娘吃。

    “你不是还没吃过饭？要来尝一个么？”

    苏宝熹向卫祯明招了招手唤他也来吃一个。

    卫祯明推辞不过，就着茶水吃了一块垫了下肚子。

    “这位小伙子是？”剪夏罗问道。

    “师父，他就是卫祯明啊。”

    剪夏罗哦了一声，这才点了点头，“早听说小宝儿不知从何处寻了个卤rou方子，做出来的卤rou味道好极了，想必就是你给的吧。”

    “小小的一个方子而已，不成敬意，主要还是苏小姐在忙前忙后，若不是她开卤rou铺子这五香卤rou怕是要失传了。”

    食罢，卫祯明又把所有牌子安好了才往外走。

    “你明天还来嘛？”苏宝熹倚在门框边上问他。

    “这几日卡着春耕，尚水村离城里又远，明天我就不过来了。”

    “那你可听不到好乐声了，那吹家可是我从十里八乡专门请来的。”

    苏宝熹秀眉微微皱起，露出一副明天你不来你就亏大了的表情。

    卫祯明驾好了驴车，驴鞭一扬，回头轻轻笑了一笑。

    “走了！”

    卫祯明离开苏宝熹的卤rou铺子没往别处走驾着车直接去了农货市场，农具、农产品、农种各样齐全，为了看麦种卫祯明一连逛了好几个铺子，货比三家，麦种粒粒饱满没有蓖的没有虫蛀才是好麦种，一百五十斤麦种特意分了两种，一种供人吃的精米种，一种是交公或者卖出的麦种，当今时节，一亩地税三分，南阳县当官的还不算太贪，其他地方敛财苛政百姓生活更是艰苦。

    “小哥，你这买种子时间可有点晚。”

    “不碍事，有麦种能种下去就行。”

    卫祯明也不觉得自己能当个啥农业大行家，只是地懒人不能懒，你春天点下一粒种子，秋天就不会只收一粒，勤奋当家总没有错。

    “我建议您还是买点别的种子掺着种，我听着北边好像打仗了。”

    “是嘛。”卫祯明心里一愣，又慢吞吞地想了想，也不知道他的信到京城了没。

    于是卫祯明听从店家的叮嘱又买了点红薯秧子、菜种、瓜种、油菜花种，零零散散又是一大布袋。

    驴车上装的满满当当的，卫祯明驾着驴车浩浩荡荡地往尚水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