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崇拜绫小路，他就像神一样。太宰治

    Ⅰ　From　my　Childhood

    一

    在柯本气候分类法中，横滨属于副热带湿润气候。春秋季多雨，今天也不例外。现在是晚上九点五十七分；再有三圈，这个点钟就要走到尽头了。如果竖起耳朵仔细听的话，可以捕捉到室外微弱的雨声。而我却没有太多心情匀出来给夜晚的落雨。绫小路清隆捏着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来，和他对上视线。

    他带着点探究、犹如实质的视线一路向下，落到我腿间时，他眼里的炙热让我不由得颤栗发抖。绫小路凑近我，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一瞬间我突然有些恍惚，脑子里净是雪花，台风暴雪天气电视没信号那种的雪花。恍惚过后，我望着他的金色双瞳，不可挣扎也不愿挣扎地跌进了那一潭金色泉水中，连带着思绪也飘到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身形瘦弱还与众不同的孩子在学校总会被欺负——这是普世的规律。体育课的后半节，我被一群人拉扯到了学校cao场东边的废弃仓库里。灰尘和霉味混合的气息很好闻，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倒也不是没有好处啊。」

    我这样想着，趁着拳打脚踢来临前狠狠吸了几口，心满意足。大力扯着我头发的孩子注意到了我的动作，讥笑起来：「你真是个怪胎，果然......天生就是该被踩在脚下。」然后他松开我，脱掉板正的深蓝色校服外套，卷起衬衫袖子。拉扯着我的力道纷纷松手，只剩下压着我左肩的那一道。我深吸口气，猛地一个肘击致使左边的人吃痛松手。趁这个间隙，我立刻转身铆足了劲向门口奔去。一切都会很顺利；若不是门口还有一个看门狗的话。我刚踏出门槛就被拦住，刚刚在拉扯之间胳膊脱了力，像海滨沙滩上的鱼一样垂死蹦跶了两下后，我就被押送回了那群人面前。

    所有人都笑起来，打头阵的那个松田绕到我面前，得意洋洋地朝门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不是很能跑吗？怎么不跑了？」

    我抬起脸，朝他露出一个轻蔑而挑衅的笑。

    松田愣怔片刻，而后勃然大怒，一脚踢中我的肚子。我缩紧身子低下头，等待最尖锐的那阵疼痛过去。后来的事情就很平常了；我顺着力道躺在地上，蜷缩起身体，rou体的疼痛很快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胶质、透明的平静，它包裹着我，使我感觉像是端坐在一块蒟蒻果冻中。在灰尘、霉菌和铁锈味中，我闭上眼，开始想象......想象一片森林。白雪公主被迫害时就是去森林里避难，我决定也要向她学习。我看到黄昏时蓝黑交加的天色、高大挺拔的松木，山毛榉和红杉的叶片交错，向森林里走去，植物越来越密，天越来越黑。

    而在我进入那片无边黑暗的前一秒，仓库门被踹开了。

    长年失修的仓库，门轴和合叶早已生了锈。一声悠长的“吱嘎”声响起，听起来像是鸟类垂老后不祥的啼叫。伴随着这样音效出现的是一个单手捧着书的少年，同样是深蓝色校服，穿在他身上就莫名其妙有了点与众不同的气度。逆光下他显得神情不定，像一些挂在意大利的博物馆里中世纪的宗教画一样，周身萦绕一圈光芒，如神降世。他闲庭信步地进走来，甚至还翻了一页书。

    这样的出场方式的确罕见，周围的人都停住手，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一步一步朝我们走来。

    「你想干嘛？滚出去！这里没你的事！」松田旁边的那个傻大个第一个出声。

    那个人闻声抬头，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秒，合上书，垂下眼，在我看来甚至有一点故事没读完被打扰了的遗憾。他漫不经心地扫视一圈，像是在看快餐店里乏味的菜单栏。我发誓我第一次感觉到这样被迫趴在地上的姿势让我有些窘迫；他有着一双如火焰般流淌的黄金瞳，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的那一瞬，我竟然有了一点......后颈湿热的感觉。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像逃兵一样移开视线。然后......他就没有再看我。

    出声的人发现自己的话被置之不理，恼羞成怒，上前两步要和他动手。他经过我时，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一脚踩在我的手上。我却顾不上尖锐的痛楚，只是心被高高悬起。他却没有正视朝他走去的人，只是微微垂着头，目光好像落在我的手上。然后下一秒他收起书，转了转手腕，毫无预兆地一拳招呼到了那些人身上。

    我心里五味杂陈......他是在为我报仇吗？我本有些担心他势单力薄，但很快我就发现我的担忧属实毫无必要；这些仗势欺人的米虫们被一拳一个地撂倒，躺在地上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反观那个人却仍旧神清气朗，毫发无伤。像是魔法。

    他绕着这些人走了一圈，来到我面前，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下一刻就要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他朝我伸出手来，我握住后借着他的力道起来，木质结构的仓库顶透过几束光，照在我们身上。可是他只是视线轻轻地打了个转，看上去就要离开。我一时之间脱口而出：「我是......太宰治！」既然都已经开口了，我干脆把早就埋在心里的疑问吐了出来：「谢谢你救了我。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顿住脚步，歪了歪头，看向我，脸上仍旧面无表情。他朝我走近，踩过地上几道稀稀疏疏的光线。他在我面前站定，微微倾身，抬手摸了摸我的头。我的心跳快起来。

    「我叫绫小路清隆，」他的语气平板无波，「从今天起，你就开始为我做事吧......太宰治。」

    一瞬间仓库好像变成了夏日里被废弃的游泳池。池底蓝白色瓷砖的夹缝中生出了层层叠叠的苔藻和藤蔓，把我包围。绫小路的声音在无边无际的水里洇漫开来，一片惝恍。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手撑地，艰难起身。绫小路站在一旁冷淡地看着我费劲的模样，没有只言片语。下一秒他却毫无征兆地走过来，把手朝我伸出来。我愣怔片刻，握住了他的手。绫小路的手比我大了一圈，有着和冷淡神情不符的温暖。

    阳光在他的双瞳中闪耀、跳跃，我站起身后，他头也不回地朝着仓库门口走去。我连忙跟上。从缝隙中透进来的光把灰尘都照得无所遁形，一个个小颗粒在空气中克制地雀跃，一如我现在的心情。等到我们走出仓库后，乍亮的天色刺得我眯起眼，我像终于从水里浮出来了一样，深呼又深吸。

    那天从仓库出去之后他什么话也没说就扔下我离开了，可能他也并不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妥。当然，他要是和我说句再见我就会......有更多值得回忆的东西吧。后来他找过我几次，我才确定下来他说「帮他做事」并非开玩笑，而是真的在这样打算。不过我很愿意扮演这样的角色。毕竟绫小路看起来，就像是会奉行节能主义的那类人。我和他熟悉一些后，开始称呼他为「绫小路哥哥」或者「绫小路大人」，他在第一次听到时，视线在我身上卡壳了一瞬，之后便对此事无动于衷了。

    绫小路清隆很低调。或者说......他很神秘。坦诚来说，我在刚开始很崇拜他。绫小路大人的真实实力深不可测，有着比一般人一辈子学到的还要多的本领；虽然说着“我只会做对我有利的事情”，但还是会在一些看不见的地方低调地阻止不义之事。

    真是......奇怪又迷人啊。

    所以我像是班上那种追星的小女生一样，费尽心思地想要得知更多他的信息。在某次放学后我按照他的要求去他的班里找他，左找右找却没看见他，直到走到cao场东边的那棵法国梧桐下，才看到站在不远处体育馆阴影后的绫小路。他正站在那里和一身得体黑西装的男人说话。我站在原地没有上前，只是眯起眼默默记住了那个人的脸。直到时隔几月后我在电视上看到这个男人后，我才知道原来绫小路大人是那位政要的公子。

    我本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上完小学升国中、做功课、考试、偶尔溜出去爬上天台看云、失手把钢笔头摔坏、将作业纸折成纸飞机，还有......跟在绫小路身后。

    但是事实证明，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