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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第四十二章

烟雨苍茫寥廓,长宁河如玉川潺流,夹岸翠柳招摇,莺啼雀起。炎夏的炙热,因沾衣欲湿的细雨而淡去不少。

秦家连片院落中,青砖白泥间隔着婆娑花木,错落有致,景致幽深。

待到向晚,风急雨飘,秦茉独自回房,启箱取了件的豆绿纱衫,忽见折叠在角落的青白半臂衫,总算记起,容非借她的那件衣裳,已在她房内安安静静呆了十余天。

她一姑娘家留着男子外袍,时日越长,越是尴尬。

当面归还,只会扯起当夜的亲密回忆,她得想办法,不动声色还回去。

雨下了一整天,秦茉几乎没迈出过这座楼,听往返各院送菜送日常用具的小厮说,容公子在西苑作画,和楚公子偶尔说笑,她的心稍安。

既有闲情逸致描绘丹青,想必杜栖迟并未为难他吧?

风夹雨入帘,珠子相互碰撞声提醒她上楼的目的。回过神来,她披衣下楼,与魏紫、小豌豆一同用膳。

近来魏紫忙于酒馆生意,今儿趁雨天客人少,她一得空便回家吃晚饭,因而这顿,菜肴比平日丰盛。

眼看魏紫不断给小豌豆夹菜,剪碎黄韭鸡蛋饼,以八宝豆腐拌饭,专注而细致,神情慈爱,秦茉不由得感叹:“婶婶,你可曾想过,生个孩子?”

“说的什么话呢!”魏紫蹙眉啐道,“你这是存心揶揄我?还是嫌弃我?”

“下个月居丧期满,你若爱留在秦家,我当然欢迎,只是替你可惜。你才二十出头,理应有人疼惜。”秦茉边说,边亲手给她舀了碗酒酿小丸子。

这话题,不止一次从她嘴里道出,言辞一次比一次诚恳。

“你和小豌豆很疼我啊!”魏紫夹起一块爆炒腰子,以茶水涮掉油和汁,放入小豌豆碗中,抬目道:“茉茉,这口吻,像极了三姑六婆。别忘了……你自己的婚事。”

“我?还早。”

“听说,你前日与容公子从镇子集会场地并肩而回,昨晚又跟燕少侠夜游东苑,惊动了青脊指挥使,到底怎么回事?以往再多、再热烈的追求者,未见你亲近,这一下子……俩都这么熟络了?”

“少听人胡说八道,”秦茉心虚,“食不言,不说了。”

魏紫见她强词夺理,无奈一笑。

然而没多久,秦茉吃了块糟鲥鱼后,突然神神秘秘问道:“上次与人在桥上相斗的灰衣青年……近日有否与你说过话?”

魏紫一愣,淡笑道:“没。”

“为何?”秦茉错愕。难不成她理解错了?那人对魏紫无意?

“那位客人从那天黄昏后,没再出现。说来也怪,过后几日,又来了两名基本不喝酒的客人。我仔细观察过,如你所言,他们年纪相仿,气质接近,像是一伙人每日轮流盯梢……”魏紫苦笑,“可又不似要搞事。”

秦茉则记起燕鸣远提到过,容非那家伙居然有护卫!这批身负武功的青年,会是他的人吗?

既然他们对青梅酒馆和魏紫无恶意,秦茉亦懒得追究,决意静观其变。

闲谈之际,魏紫提到,因其母久病未愈,她这几天得抽空回娘家探望。小豌豆不便随行,由秦茉照料几天。

魏紫身为不受待见的幺女,嫁入秦家做填房,一过门便没了丈夫,饱受娘家人叔伯婶母、兄弟姐妹的冷言与诟病,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乐意回去。

于她而言,无血缘关系的秦茉和小豌豆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秦茉理解她的难处,反正已熬过最忙的阶段,自是一口应承,又叫慕儿、巧儿陪她同去,多带些上好药材。

饭后,魏紫与丫鬟巧儿到酒馆打点,秦茉不愿出门,牵了小豌豆沿回廊散步闲聊。

细雨微歇,蔷薇被雨催落,花凋叶零,残香四溅,恰如美人朱颜褪色。再美的花儿,经得起多少时光的雨打风吹?

秦茉想到自己和魏紫,身为女流之辈,一路走来,磕磕碰碰,何日是个头?

她鲜少触景生情或对影自怜,最近心事萦绕,千思万绪,没来由平添感慨。

忙生意之余,她善于观察细微处,以判断来往人员身份,但近来周边现身之人,已超出她的识别范围,让她生出无助感。

这些疑似另有目的、却极难看透的人当中,包括忽远忽近的容非。

初识那几日,她着实讨厌他,好管闲事、自以为是、语带嘲讽,兼之他最早识破她的小秘密,纵然看上去不像要以此相挟,仍教她全神堤防。

细算下来,向贺祁甩墨、跟在骗子团伙身后、为她挡了一棍子,又捡了发簪、替她修复好……

秦茉自问跟容非的小小互动,大多如鸡毛蒜皮,不足为道。

情谊这回事,并非经历大风大浪才会产生,细水长流,绵绵不断,亦是一种极致。

正如那日柳树下温和一笑,足以将此前堆叠而起的感动与温柔交汇成流,冲垮她防备的堤坝。

心,终究动了。

然则,时至今日,容非依旧是个谜。

如他当真欠债累累,她能否帮得上忙?他是否愿意接受女子帮助?

反过来,他欠的是情债,又该如何处理?

反反复复,她与他的距离,时而贴近,时而疏远,明明确认彼此相互吸引,却迟迟未能痛下决心。

归根到底,她的婚约是一大难题,至少在这段时间,仍是一道坎儿;其次,她对他一无所知,尚未有机会详细了解;再者,她眼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朝不保夕,更该谨慎对待。

思绪飘忽不定,若即若离,秦茉想起容非为杜栖迟画像一事。心底深处无可抑制的好奇再度翻涌,夹杂难言酸涩。

何等高超技巧,方能让冰块人似的杜指挥使道出夸赞之词?形神兼备?意境深远?

听闻他多绘山水与花鸟,没想到他也画人物……

秦茉莫名冒出一奇特念头——即便她不及杜指挥使倾城之色,也算是个美人吧?起码镇上人人夸她生得极好……他怎就没给她画一幅呢?

正为自己乱七八糟的小想法羞愧,浓云处乍然一亮,紧接着,小豌豆直扑而来,搂紧秦茉的腿,哇哇大叫。

“轰隆——”小小的雷,自天边懒懒传来,无半点震慑感。

秦茉哭笑不得,伸手揉揉他的脑袋:“没事了,咱们回屋去吧。”

“姐……抱我!”小豌豆抬起惊恐的脸,小手瑟瑟发抖。

秦茉叹息,弯腰将他抱起,只觉他重了不少。

眼看这孩子一天比一天长大,她笑语安抚,眼角犹有泪意。

小豌豆怕打雷,事出有因。

他母亲难产而亡,魏紫嫁入秦家前,小豌豆夜里由乳娘和嬷嬷轮流照看。某夜,他安睡后,乳娘掩门而出,前去院内解手,一个惊雷吓得她滑倒在地,伤了腿骨。其后滂沱大雨倾盆而下,呼救声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