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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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恋语大学，许墨生命研究所。 阿明呵欠连连地走进实验室，昨晚熬夜打战队赛，今早差点没爬起来，早八人伤不起啊！ “许教授，今天有什么安……你是哪位？！”阿明以为自己还没睡醒，教授工位上居然有个小孩在玩电脑？！玩的还是蜘蛛纸牌？阿明用力揉了揉眼睛，那小孩还在“哒哒哒”点着鼠标。 竟他妈不是幻觉！ 阿明困意全无，才7点半，研究所大门都没开，除了他们内部人员其他人是没有后门门卡的，这孩子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阿明环顾四周，实验室除了他们俩，一个人都没有。 “奈斯！赢了赢了赢了！”许凛站起来欢呼，看到阿明后一愣：“大哥你谁？” 我还想问你呢！阿明掏出手机准备在群里求助，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定睛一看，嚯，这不是许教授吗？手里拿着一杯咖啡，敢情是取外卖去了？ “教授早。” “早。” 见阿明就像脚跟粘了502似的站着不走，许墨感到怪异：“你怎么不进去？” 阿明指了指工位上的许凛：“那里有个奇怪的小孩，不知道他怎么进来了，要不要联系保安？” “他是我……侄子。”许墨平静解释后反问，“他哪里奇怪了？你告诉我。” 好的，他不奇怪，他一点都不奇怪，奇怪的是教授你。阿明心想这多离谱啊，女朋友来造访避嫌都避到珠穆朗玛峰去了，头一次带亲戚来居然让他坐工位上玩电脑，得多宠啊。 见许墨回来了，许凛也乖乖从工位上起开，他拿了本书坐在没人的座位上，看了两页发现太深奥了看不进去，又起来东看看西瞧瞧，刘姥姥进大观园属于是。 “阿明，发个信息给找小刘，让她顺路去新华书店买最新的中考真题，数理化各买一本。” 阿明懵了：“教授，咱们研究所要扩展业务进军教育界了吗？” 许墨抿了口咖啡，皱眉。又点错了，这周第三次点成了女朋友喜欢的单糖奥瑞白。他并不喜欢这个口味，除非加厚乳，就算被女朋友吐槽是软妹口味他也依然偏爱厚乳。 “我自有用处。”许墨说。 “老许，我不想写题。” 阿明震惊，这小孩居然敢直呼师母对师父的专属爱称？！仅仅只是“侄子”便能如此放肆？他不信，除非是亲生儿子！ “不想写？这理由好，如果你都会了并且能拿A＋那么可以不写。” “我数学倒还可以，理化稍微弱点吧……”许凛烦得抓头，“哎呀主要是平时在家老爸也让我写题，我都写腻了，他还不给我讲解，让我问老师，可是他给我写的题老师都不会。” 阿明边发信息边凑热闹：“你爸这么厉害呀？不过肯定没我们许教授厉害！” “那可不一定！” 许墨放下咖啡：“我给你讲，或者你想超前学习高中的内容也可以。” 许墨在许凛内心的形象瞬间拔高，他看着许墨好像有什么学神牛逼症。这就是理科领域的大佬吗？领悟了，他爸（年轻版）真牛叉！ “我就想拿A＋。” “你政史成绩怎么样？” “……挺稳定的。” 阿明：“同学你这句说得有些心虚了。” 许凛虚势值拉满：“怎么了？稳定59分不可以吗？” 许墨：“……” 好家伙，偏科偏到想掐人中的程度。 “跟小刘说不要数理化了，改成政史吧。” 08 下午六点，我给许墨打去电话。只要他事先没说要参与学生实验指导，一般都能按时下班。组织那帮高层老头越来越仁慈了，知道许教授也是人需要谈恋爱陪女朋友，也不像以前有事没事就他叫去应酬。 “喂。” 那边响起温柔清冷的声音，我心像被猫咪挠了一下，正想问他忙完了没，待会带儿子去逛街哦，就听到电话那头除了许墨的声音之外，还有一个人拉着嗓子不情不愿的念着什么。仔细一听，好家伙，正是我们的好大儿许凛。 “小凛在干嘛呢？” “打电话过来不先问我而是先问小凛？” “……许教授，格局小了。” “他在背书。”许墨打开格局，“刚刚背完历史提纲，现在是道法（《道德与法治》）重点。你儿子偏科，跟你一样。今天让他写了政史的中考题，再把重点背下来。” “我儿子？”我拔高了声调，显示我的不满。乖乖的许先生什么时候会搞这套了！我故意气他，“嗯嗯嗯，我和别的男人生的。” 下一秒就听见他笑出声，笑声很低，像在避着竖起耳朵吃瓜的学生：“咱们儿子，和我生的。” “我才不偏科呢……” “好好好。”先生边宠边哄，“我家宝贝最聪明了，是我偏科。” “你忙完了没？” “今天不忙。” “哦，原来某人等我等了一天了呀？” “是啊，儿子都吵着见mama了。” “我……”真没出息，都多久了还是会被他不经意间的sao话弄得脸颊发烫！“我下班啦，带着孩子开车过来接我。” “收到领导指示。……小凛，收拾好东西，走了。”许墨心情很是愉悦，我知道他愉悦的理由不是按时下班，而是同我一起幻想过的未来生活，他提前体验了。 “去公司接大jiejie吗？”许凛跟在后头问。 许墨哭笑不得：“你知道她是你mama吧？” 许凛点头。 “是不是很难叫出口？就像管我叫‘爸爸’一样？” 许凛点头。 许墨揉揉他的脑袋，笑道：“没事，把我们当成你在这个世界最好的朋友就行。” 许家父子离开后，办公室内一直假装忙业务的工作人员们纷纷从工位冒出头来，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像在用眼神传达点什么。 “喂，阿明，你说小许同学是教授的侄子？” “嗯！教授亲口说的！” “有侄子和叔长得这么像的？！不是一般的像，跟教授亲生的似的！” “……应、应该也有吧！” “会不会是许教授失散多年的亲弟啊？” “……” “要不是他们年龄差太小，我都怀疑是教授儿子了。” 工作人员不禁给阿明鼓掌：“你这脑洞更猛。” 市中心，花蒲商业街，服装店内。 这已经是陪许凛逛的第五家服装店了，休闲鞋、运动装、正装都没他看中的，倒是那碗狼牙土豆爱不释手，挑衣服的时候都不忘进食。许墨怕油渍沾到别人的衣服上，就先帮许凛端着，让他试试手上这件牛仔黑夹克。 许凛扭扭捏捏，嫌款式太老，就是不愿去试，这墨迹样儿也不知道遗传谁。我把他推进更衣室：“复古懂吗？复古风不管到哪个年代都不过时，快去换！” 身旁的许墨正扎起一条土豆往嘴里送，真是一幅有趣且罕见的画面。优雅的许教授吃着儿子最爱的路边摊，那双墨色的眼睛还无辜的眨着，他细嚼慢咽，像在品味土豆上的孜然和香葱香菜混合的奇妙味道。 先生这副模样可爱，让人的心融成一摊粉色史莱姆。 “好吃吗？”我走过去问。 他舔了舔嘴唇，确保没有粘上什么东西后才点头说：“还不错，有烧烤的味道。人人都说接受不了香菜的味道，我倒觉得还行，要是狼牙土豆没了香菜，想必也没有那么多人挂念它的味道了。” 许墨扎了一块喂到我嘴边：“可怜的小香菜，作为调料罪不至此。” “好吃，香菜也好吃。”我说，“还剩最后一块了，待会许凛出来会有什么反应？” “他会很开心，因为他喜欢的食物我们也喜欢。” 我半信半疑：“确定不会大闹一场？” 许墨十分肯定：“不会的，相信我，这点他随父亲。” 不一会儿，许凛换好衣服从试衣间出来了，一出来就吸引了店里半数人的目光，他实在太优越了，骨骼随父亲，肩膀直且宽，腰细腿长；肤色随母亲，黑色衬得他更加白皙，他将少年独有的清爽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就像从电视里走出来的爱豆，几个年轻的店员忍不住拿出手机偷拍了好几张。 那么多人盯着难免有些不自在，许凛赶紧跑到我和许墨身边来。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其他原因，我听见他说：“爸，土豆给我扎一块。” 09 许凛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干巴巴的抱怨道：“啊，怎么只剩最后一块了？” 我解释说：“看你吃得太香，我们忍不住尝了了几块，味道很不错！” 许凛果然像许墨说的那样，露出惊喜的神情：“对吧！真的很好吃！” “喜欢的话待会儿再带一些回家。”许墨对他说，“小凛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嗯，知道了。”小孩子尴尬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在我们面前转了一圈，摆了个臭美的姿势，“大jiejie，看看我这身怎么样？” “帅惨啦！” 许凛神秘兮兮的“嘿嘿”一笑：“那是我更帅还是老许更帅呀？” “咳。”听到这话许墨立正站好，装模作样地也想去挑一套衣服来试，在他发现这家店不是他的风格之后，只好可怜兮兮地拍拍大衣上的灰尘，紧了紧领带，“小帅哥和大帅哥你选一个吧。” 两个姓许的男人一大一小站在我面前让我二选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送命题”？对他俩也是又爱又恨。许凛，你最好平时也这么捉弄你mama且不被她收拾，还有你许墨，小孩子把戏你跟着瞎掺和些什么？！ “都帅都帅。” 问我选择什么？我选择端水。 况且他俩长得那么像，只能是都帅。 “非得要你选一个呢？” “选一个吧～” 我深吸一口，双手同时掐住两个姓许的脸蛋：“适可而止吧你们！欺负我一个外姓人是吧？！” 许凛收获几套新衣服开心极了，但也不忘他最爱的狼牙土豆，他跑去摊位，我和许墨在后面慢慢跟着。我问许墨，明天是让小凛继续去研究所还是来公司跟我？许墨说，让他去公司同事问了要怎么说？我说那你今天是怎么解释的？许墨笑了，说是许凛是他侄子。我挽着他的手臂笑倒在他身上：“那我也说是许教授的侄子，来社会实践的。” 许墨握紧我的手，让我安静下来听他说话。 “明天我得去找老张一趟。” 老张是许墨的同事，也是evol研究领域的权威者之一。现在是普通人和evolver和平共处的年代，这时候碰头难不成又出现了什么离奇事件？ 离奇事件？ 我寻思最近碰到的离奇事件莫过于许凛的到来。于是我问他：“是和小凛有关的事吗？” 许墨点头：“时空研究是老张最得意的课题，我想听听他的看法。如果小凛真是穿越时空而来，那或许有办法联系到他的父母，也就是……未来的我们。与未来建立沟通桥梁，是人类科学一直想要达成的愿望。” 许凛能穿越而来，那么一定会有一扇链接两个时空的大门。那扇门会在哪呢？ 第二天，许墨把我和许凛送到公司后便开车走了，许凛目送那边黑色SUV驶出视野，才恋恋不舍地把目光收回。这小子，心里的想法全写在脸上了……这点倒是随他mama，不像爸爸喜怒不形于色，心里想什么根本看不出来。 “就这么舍不得你爸啊？”我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心思被识破的许凛瞬间脸红到耳根，他大声地掩饰着自己的害羞：“哪、哪有！别乱说！就是刚才没有和他说‘路上小心’，有点在意。” “要不现在打电话补一句？” “不用了。”我感到手腕一紧，许凛正拉着我往前走，“快带我去你办公室吧大姐。” “我允许你不叫我‘mama’，也允许你叫我‘姐’，但麻烦在‘大’字后面多加个‘姐’字谢谢。” 果不其然，许凛一进到办公室后立马就被一群人围观了。 “哇！老板这是哪家的小帅哥啊？” “天呐老板你不要许教授啦？” “这事许教授知道吗？” “……” 我把许凛解救到身边，郑重地向这群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工作伙伴介绍道：“这是许教授的侄子许凛，今年15岁，初三，学校布置了任务，来咱们公司社会实践的。他还是个未成年，有我罩着，你们不要欺负他，明白？” “明白！”顾梦问到，“那是老板亲自带他那？”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我带他就行了。”毕竟他并不是真的来社会实践，而是来被托管的。 许凛拿出昨天没写完的练习，乖乖在办公室前写作业。幸好今天不怎么忙，可以有很多空余时间陪他。这小子很喜欢理科，和他爸爸一样，背完文科的知识点就拿高中的理科题来写，草稿纸用了一页又一页，他却乐此不疲。 “这可怎么办呀？理科这么好，以后要不要接你爸的班呀？” 许凛刷刷地算着，头也不抬地回答：“怎么你们都喜欢问这个问题。” “嗯？除了我也有人问过？” “还有十几年后的你。” 哦，是同一个人，但又不完全是。 “那你想不想像你爸一样搞科研嘛？” 许凛淡淡地说：“说实话，不太想。爸爸太忙了，经常出差。小时候都是mama带我，什么家长会、运动会都只有mama来，我很想和爸爸去放风筝、打篮球、游泳，可他都没时间。不过上了初三后爸爸倒是没有那么频繁的出差了，应该不是为了陪我的原因。” 10 说到这，许凛停住了，他又开始在草稿纸上涂涂写写。上次也是这样，问到父母最近的情况都被他无视或是插诨打科过去。 “小凛，jiejie想知道你离家出走的真正原因，可以告诉我吗？” 许凛摇头：“我不想说。” “可是你总要告诉我们，因为你不可能一直待在这个世界，不是吗？” “为什么不能？”许凛把笔摔在桌面上，音量拔高，“我就是因为不想待在那个家才跑出来，我一点也不想回去！” “你爸妈找不到你会着急担心，这点你都没想过吗？！你是他们的儿子，亲生骨rou！” “他们不会！”许凛眼眶发红，声音带着哭腔，“他们变了，我讨厌现在的他们！” 许凛情绪激动，我担心刺激到他于是不再说话。他喘着粗气，哽咽道：“我妈怀孕了，脾气很差，那天因为肚子里的弟弟第一次动手打我，扇了我一巴掌。我爸……他因为担心mama的身体不想要这个孩子，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吵架，吵了之后又和好，他们的情绪全因这个孩子而牵动。虽然他还没出生，但他已经成为家里的中心，所有人都围着他一个人转，除了我。” 男儿有泪不轻弹，小男子汉还在拼命地忍着：“他们……他们从来不像你和老许对我这么好……明明……他们才是我真正的爸妈……” ——肚子里的弟弟。 原来，许凛母亲有了二胎，想生下来，但许凛父亲却因担心妻子的身体而不赞同将孩子留下。记得许凛说过，他是剖腹产出生的孩子，因此他的母亲吃了很多的苦。 “对不起。因为之前谈到父母，你好像都很快乐的样子。” “快乐啊。”许凛在心里说，可是快乐还是太少了啊。仅仅只是一些小事，吃火锅、陪mama找奶茶店，和爸爸聊天，这些小事已经让他很快乐了。为什么就这一点点快乐，他们都不愿意给他多一些呢？ “我不明白，他们有我一个小孩不就够了吗？他们都没疼过我几次，我就要长大了……” 高高瘦瘦看起来帅气沉稳的许凛，不过也只是个15岁的青春期孩子。他也会有想和父母撒撒娇的时候。他偶尔也想调皮，想做一个熊孩子。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从小到大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和一群伙伴去以暴制暴那些霸凌的学生，然后被请家长。如果他这么做，他爸爸一定会来，但他不会责怪自己，他厉害的科学家父亲，会认为他很有胆识。 可是，许凛没有叛逆的机会。他的幸运是成为许墨的儿子，不幸也是。 从小到大，许凛聪慧机敏、成绩优异，不管在亲朋好友还是在老师同学眼中，都是个上进懂事的优等生。他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下面有几个表弟表妹，家里人都把他当成督促晚辈学习的榜样。 他所做的一切都被家里监视、评价。 他们甚至认为，自家孩子的成长变化绝大多数和许凛有关，是许凛影响的。在这种环境下，许凛能做的不能做的便大大缩小。他只能好好学习、孝敬亲人长辈，他不能贪玩，不能养狗养猫，因为弟弟meimei可能会学。 就连他父母都说：“小凛，你有弟弟了，要做好哥哥的榜样，知道吗？” 许凛是所有人眼中的完美小孩。 但这个头衔太重，他根本不想要。 升了初三后，许凛变了，他变得乖张叛逆，染发逃学甚至抽烟喝酒，他甚至想再冲动一点，睡几个倒贴自己的女孩，然后再将她们踢开。如果他的父母还是无动于衷，依然不生气也不理会的话，他还去打架、飙车……他想把坏事干尽。 许凛想当恶人，但他恶得不够纯粹，因此他陷入自我怀疑、自我唾弃。“我是个孬种，只敢想不敢做的孬种。” 著名科学家和知名制作人所生的孩子这么没出息，如果让他们知道了，他们一定会更加不喜欢自己，会放弃他去疼爱那个新来的家伙！ “我不配做他们的儿子……我不配做许墨的儿子……” 他要离开，他要永永远远离开这个没有人爱他、没有人在意他的地方！ 许凛从学校翻墙而出，骑上自行车一路狂飙，引来身后一片鸣笛、谩骂……许凛已经全然忘记自己是谁、在做什么，他只有一个念头——离开。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不记得了，我醒来之后就是这个世界了。”许凛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双眼空洞地望着二十年前的街道。他身边坐着他的母亲，好吧，是他母亲年轻的时候。 他并不讨厌这位年轻的大jiejie，可一想到她十几年后会成为自己讨厌的人，肚子里还孕育着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就忍不住远离。 “许凛，别离我太远。” 那个独自坐在沙发那头的男孩，他的内心受尽了伤。我不敢离他太近，怕适得其反。此时我多么想把他抱在怀里，好好安抚这只遍体鳞伤的小小野兽。这样的他让我好心疼，我想起曾经的许墨，那时我尚未参与他人生，他也是这样独自舔舐伤口，灯火阑珊的夜里没有一束光为他点亮。孤独让他长大，也让他变得不近人情，让他冷漠、敏感，用皮开rou绽后结成的痂覆盖住曾经的伤口。 “小凛，你知道吗？你爸爸7岁的时候，他失去了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是爷爷奶奶吗？” 我愣了片刻：“他说过？” 许凛点头：“出了车祸。” 我站起身，慢慢靠近许凛，在他身边坐下：“他失去的是亲情。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无法感知世界的暖意，他不知道什么是‘爱’，他不会‘爱’自己，也不会‘爱’他人。” “爸爸……明明是个那么厉害的人。”原来那么厉害的人也有弱点。 “厉害？他才不厉害呢！”我不禁莞尔，“如果他真有那么厉害，他也不会在遇到你母亲之后，像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似的让你母亲教他‘爱’了。” “他最后学会了吗？” “他学会了。”我轻抚着许凛的头发，像对待落难小狗那样，“所以他拥有了你的母亲，拥有了你，拥有家庭以及亲情。这对他来说，是来之不易的奇迹。” 许凛额头靠着我的肩膀，默默地问：“你和我说这些是为什么？” “我不想看你变成曾经的他。死神剥夺了他父母的生命，不是他想要的，而你不一样，你的父母还好好地活着，你却舍得弃之不顾。许墨不能再失去亲情了，你是他儿子，他不能失去你。如果你不在了，他会疯的。” 11 【热搜（爆）：许墨儿子车祸】 【热搜：许墨和夫人现身恋语市人民医院】 【热搜：许凛班主任谈孩子近况】 【热搜：缺少父母陪伴的孩子会造成怎样的心理状况】 【热搜：家庭教育 原生家庭】 …… 许墨笔直的站在手术室外，黯然无神地盯着上方亮起的灯，银灰色的西装上沾满了鲜血，那是他儿子的血。半小时前，他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告诉他许凛出车祸了，救护车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他第一时间赶到现场，那里一片混乱，他用尽全力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穿过警戒线来到事故中心。这一刻，世界吵杂不堪，充斥着汽车喇叭声、警笛声、喊叫声，唯独没有许墨迫切想听见的那个声音。他在黑白的世界里，几乎一秒就锁定了地上那滩鲜艳惊悚的红色。 那是他的儿子的血。 他的儿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许墨脸色苍白，心脏凉透了。 后来，他徒弟开车把他的妻子送来了，许墨捂住妻子的眼睛，把她紧紧拥进怀里。纤细娇小的身躯剧烈地颤抖，双手冰冷，许墨一下又一下地抚摸她的发，安抚的吻不断落在她的太阳xue上。 “没事的，别怕。相信我，他会没事的。” 在陪同儿子去抢救的路上，妻子因禁受不住刺激而昏过去了。 犹如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了许墨的脖子，他感到濒死般的窒息。那块结了三十多年的血痂被一双铁钳刺入、掀起，露出那道血淋淋的、无法痊愈的伤口。 他不能再失去。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他的妻子、儿子，这个完整的三口之家，谁也不能将它从自己手里夺去。 “许教授，夫人醒了。” 妻子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许墨坐在她身边，握住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试图用体温将它捂热。 “手术结束了吗？” “还没有。”许墨喉咙干涩，清冷磁性的声音此时如同一张砂纸。他给妻子倒了杯水，却被她推回来。 “别光顾着喂我，你自己也喝点。” 他疲惫地笑：“好。” “许墨，我害怕……”妻子握紧他的手，止不住落泪，“我不要失去小凛……许墨，刚才医生告诉我，孩子没了……” 她语无伦次、断断续续地哭诉：“我们的两个孩子，一个流掉了，还有一个……在手术室里……许墨，一定是小凛怪我不爱他，所以他要离开我了……” “傻瓜，别乱想。”妻子的模样让许墨悲痛得无以复加，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小凛舍不得的。” 许凛读的是寄宿制学校，国家示范性重点中学，他常常出差在外，很久才能见儿子一次。许墨想起来，上一次见到许凛，还是一个月前，他们一家人去妻子亲戚家聚会。那天许凛被小表妹缠着打游戏，舅伯发现后当着全家人的面斥骂许凛带坏晚辈。 许墨那夜喝多了，问许凛有没有这回事。 许凛站得很直，他说，对不起爸爸，都是我的错。 现在想起来，这哪是他的错？这孩子乖到令人心疼，他从来不会反抗自己。他想要的只是父母的关心，或是蒙受冤屈时有一个包庇自己的怀抱。 这些，许墨几乎没有给过他，或者说，没有给够他。 刚才在救护车上，他看见许凛那头挑染的头发，耳朵上的耳饰，还有后颈处的纹身贴……他那规规矩矩、一丝不苟的儿子，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了？ 许凛，你没有错。许墨紧握住拳，骨骼发出轻微地响动。“错的是我。” ——是这个出了差错的家庭教育。 许凛还在抢救，情况非常不好，病人失血过多，急救科正联系血库运送大量AB型血过来。许墨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妻子，他们才刚刚失去一个孩子，她的身体和心理无法再承受更大的打击。 这或许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 他们是一对不称职的父母。 许墨从口袋里掏出一台破损的手机，上面残留着干涸的血迹。这台手机是妻子送给许凛的，没有挂饰也没有花里胡哨的手机壳，只套着一个透明硅胶壳，许凛还是更像父亲，什么都简简单单、干净朴素。 手机没有摔坏，能正常开机，许凛没有设置密码，打开就能进入桌面。许墨猜他拿到手机后在想：我是一个乖孩子，我不能有秘密瞒着父母。 他的手机桌面是一张航空件的图片，通讯录只存了“爸”、“妈”、“王老师”三个人的电话，其他出现在通话记录中的号码，估计是班上的同学。手机里没有安装任何娱乐app，就好像来买来时是这样，用了两年依然如此。 ——许凛，他究竟是个怎样的孩子？ 许墨悲哀地发现，他好像从没好好去了解过他的儿子。只是懂事、听话、样样完美，可怎么就没去想过，这也许不是真实的他呢？ 他突然很想向上帝提出一个请求，请给他们一次弥补许凛的机会，别让他刚刚长大，还没感受过多少爱就这样离开。 如果，真的有这种机会…… “铃铃——” 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许墨接起，礼貌询问：“您好，请问是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自己十分熟悉的、从未变过的温柔嗓音：“你好，请问你是许凛的父亲许墨教授吗？” 耳熟得如同许墨在和自己对话。 他回答道：“我是。” “太好了，我终于联系到你了。”那边的男人说，“也许你不相信，但还是要告诉你，我也是许凛的父亲，是二十年前的你。” 12 穿越时空，是指从一个空间里通过某种途径转移到另外一个时间段不同的空间。张教授指出，时光之旅可以通过evol的力量来实现。 “可现在evol力量逐渐减小，就算许凛继承了他双亲的evol，也无法穿越时空不是吗？” 毕竟他们的evol都和时间空间无关。 “还有一种可能。”张教授说，“通过载体。”通过evol附着的物品，外力导致他穿越时空。 许墨给女友打去电话，让她询问许凛来的那天有没有携带什么物品。她很快就问出了结果，她和许墨说：“小凛告诉我，他跑出学校的那天带了一封信，但是现在找不到了，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找不到了。” “信？”许墨眉头一蹙，“给谁的？” 那边沉默片刻：“给他爸妈的。” 医院，手术室外。 四小时后，灯灭了，手术结束。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摘下口罩对许墨说：“许教授，手术很成功，小凛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目前还在昏迷状态，等待苏醒还需一段时间。” 心中那颗悬挂的大石头终于平稳落下，许墨呼吸都顺畅了：“谢谢您，辛苦了。” “对了，刚刚在检查患者衣服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医生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着的、染着血的纸，“应该是小凛的东西，您替他收着吧。” “好的，谢谢。” “您太客气了。”医生笑道，“对了，夫人身体怎么样了？检查过了吗？” “她在病房休息，孩子……”许墨摇了摇头，不想往下说了。 “很遗憾。” “有时候，老天就是这么残酷。”许墨低下头，指腹摩挲着许凛留下的那张纸，“幸好，也足够仁慈。” 老天没有把他两个孩子的生命都夺走，也给了他和妻子弥补许凛的机会。 “好好珍惜拥有的一切。” “您说得对。” 医生走后，许墨将那张纸展开，上面细致整齐的记录着许凛的字迹，一手正楷字刚劲有力，工整得如同印刷一般。这是他这给父母的信，是他尚未传达到的心里话—— 【To：爸爸、mama 我是你们的儿子许凛，我有很多话想对你们说。 之所以写信，是因为有些话当面说不出口。一直以来我都不善于表达心里的想法，喜欢把话藏在心里，这点和爸爸一样。除此之外，这些话如果当着你们的面说，我一定会狠不下心、再一次妥协。我不想再这样软弱下去。 爸爸mama，我其实很爱你们，就算你们对我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我还是很爱你们。谢谢你们给了我生命，给了我思想，给我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因为你们的培养，我获得了许多赞美、表扬以及别人羡慕不来的荣誉。 被同龄人追慕崇拜应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吧？我曾经也是这么觉得的。可是后来，我渐渐累了，做完美的孩子代价太大，而我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奖励。我想要爸爸陪我去卡丁车赛场，想mama带我去吃好吃的，想我们一家人去游园祭坐云霄飞车，想去环游世界……我知道爸爸mama都很忙，所以我不敢说。我在想，如果哪天能坐在爸爸mama中间一起看电视，也是一个很好的奖励了。 最近，我变得有点奇怪，从得知mama怀孕的那天起，我就常常害怕黑夜的来临。我已经十五岁了，但从那天起，我害怕独自在家，害怕看到mama的肚子鼓起来。 没有人问过我，满不满意现在的生活，也没有人问过我，做言听计从的好孩子开不开心。 我心里住着一个邪恶的反派，他总在我失魂落魄的时候对我说：“反抗他们，只有反抗他们你才能做回自己。” 这个反派很疯狂，他会控制我的心情，调动我的情绪，让我变得像恶魔，产生一些偏执、危险、甚至毁灭一切的想法。 在我的潜意识里，总是不自觉将这个反派和mama肚子里的家伙联系起来。 不知道mama怀我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也许会吧，也许对我没有对他这样温柔、怜爱。我嫉妒mama肚子里的小东西，是他抢走了我的爸妈，分走了原本属于我的爱，他不知道他的诞生会给mama造成二度伤害，他明明什么都不懂，还理所应当地接收爸妈对他的全部关怀。 他生下来一定不会像我一样，他会比我自由快乐，甚至可以向你们撒娇耍赖。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而我永远是钉在“榜样”架上被人“顶礼膜拜”的兄长。 我嫉妒他，恨他，希望他永远消失。 即使我知道他是我的弟弟，和我流淌着同样的血液。 爸，妈，我走了，我要去一个任何人也找不到我的地方。那里不需要我戴上“乖孩子”的面具，我可以反抗所有不合我意的人和事，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不需要担心谁会分走我的东西，我想要的我会自己争取。 我是个很自私的孩子，所以你们放心，我不会自杀，我甚至会快快乐乐的活下去。你们也不要试图来找我，这样我所做的一些、所说的一切就白费了。你们不够爱我，是你们对我的亏欠，如果想要弥补，那就答应我别来找我，放我走。 最后我想说，很幸运能成为你们的孩子，因为你们，我生来便与众不同。】 许墨合上信，体会到了一种心脏直往下坠的强烈痛感，他暗暗调整呼吸，闭上眼，想哭却流不出一滴泪。 尾声 那个自称“二十年前的许墨”的男人在电话里告诉他，许凛穿越到了二十年前的世界，遇见了26岁的他和22岁的妻子。这段日子里，许凛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让他和妻子放心。 许墨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许凛，苦笑道：“开心？放心？他出了车祸，差点连命都没了。” “看来这场车祸正是他穿越的原因。” “那么他什么时候醒来，是看他什么时候想从你们那边回来，对吧？” “嗯，不过看样子，小凛应该没那么快想回去。”男人口吻轻佻，像在暗讽些什么。 他说的没错。 虽然知道这个男人是自己，但许墨还是被他的话惹怒到了。 “他更喜欢你们。” “显而易见。” 许墨实在不想做一些类似自己和自己吵架的荒诞之事，语气生硬地说了结束语：“许凛终究是属于这边的世界，属于我和他母亲。” “先想好怎么补偿对他的亏欠再得意吧。”男人轻笑一声，“卧室的衣柜下面，有个抽屉，里面有本相册，我找了evolver朋友把小凛在这边的照片传了过去，你有空可以翻翻看。” “十分感谢。” “您客气了，许教授。” 许墨来到妻子的病房，把这一切告诉了妻子，包括许凛留下的那封信。小妻子读完以后在先生怀里泣不成声，她似乎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对不起，都怪我……小凛，mama不该打你，求求你快点回来……”她央求道，“许墨，我们现在就回家，回去翻相册，我好想小凛，我想好好跟他道歉，你说他会原谅我吗？……” 许凛昏迷了整整一周，他在二十年前的世界里度过了他15年来最幸福的七天。我和许墨带着他去了卡丁车赛场，带他去吃了他最爱的川辣火锅，带他去了游乐园玩了一天，他在烟火表演的时候跳到许墨背上，指着城堡上方绽放的烟火喊到：“还要再飞得高一点！” 许墨把儿子往上颠了颠：“你可别说要站在我脖子上啊！” “哈哈哈哈！！” 我举起手中的拍立得，把这一幕定格。照片洗出来了，一个头戴尼克耳朵，一个戴米奇，别人都以为他们是关系很好的兄弟，只有我知道他们是一对穿越时空得以相见的父子。 我把这张照片藏在背包的夹层中，不打算传到二十年后了。 二十年后的许墨说，许凛终究还是属于那边的世界，属于他们。如果是这样，那我私心留下这张照片做纪念也不为过吧？他们是我这辈子最珍爱的两个男人啊。 在回去的路上，我和许墨问他：“如果他们用余生的所有爱补偿你，你愿意原谅他们吗？” 许凛把朱迪的耳朵戴到我头上，把我的手和许墨的手搭在一起，他用双手紧紧包裹住我们：“让我穿越过来遇到你们，不就是一种补偿了吗？” 第二天，许凛消失了。 与此同时，病床上昏迷了一周的少年睁开了眼。 他看了他的父亲和母亲，恍然间，他觉得脸颊一湿，是一颗滚落的热泪。 许凛戴着氧气罩，艰难而又嘶哑的唤着：“我回来了。” 许凛回去的那天他留下了一封信，他在信中说：“爸，妈，我在未来等你们。” 赫尔墨斯的故事像一首歌谣，传递着自由、快乐与爱。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