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一场

    主城区极尽奢华，由于信奉太阳神阿图姆，许多建筑都有太阳神的元素。金色的智能飞行轨道上车流如织，精美的铺面和高档的庄园整齐罗列，所有的道路都遥遥指向最繁华的中心，绵延数百里的中央教廷。阿图姆是典型的政教合一城邦，宗教与政权紧密相连，皇室通过基因工程，培育出最优良的男女继承人，哥哥是行政首脑，meimei则是宗教领袖。

    如此众星捧月的二人，此时正聚在一处，展开一场辩论。

    尼禄对meimei实在有些无可奈何，阿黛尔被他人为的隔绝一切黑暗，精心养育成现在这番不谙世事的模样，真让他既喜爱又懊恼。

    爱她纯净如九天神女，又恐她因为这份单纯遭人哄骗。

    “阿黛尔，下城区不像在中央教廷。赛特的子民，身体里流着叛徒的血，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他用执掌生杀的手轻柔地抚着meimei的头，劝道:“别做让哥哥担心的事，好吗？”

    每一任圣女在摆脱少年期之前，都需要离开中央教廷，进行为期一年的布道，以使身心真正成长为合格的宗教领袖。而阿黛尔，偏偏选择了下城区的泰拉女神庙。下城区，是混乱邪恶与罪恶的代名词。

    阿黛尔却不以为然:“哥哥，即使在光年之外，你也会一直保护我的不是吗？难道你所顾忌的事情，要比满足我的期冀更重要吗？”

    “自出生以来，我从未离开过中央教廷。”她有些哀伤地看着兄长道：“我不可以许一个这样的生日愿望吗？”

    没人能够拒绝这样的恳求，世上最爱她的尼禄当然无法抵挡。他长出一口气，妥协道：“我会安排一颗人造启明星，再派一队骑士团保护你。”

    “时间一到，你就回来，不许耽误。照顾好自己，好吗？”

    听到哥哥的许诺，阿黛尔重新绽放笑颜，道：“我一定照顾好自己，以太阳神之名。”

    殿中正一片脉脉温情，一道电子音不合时宜地打破了兄妹二人的温馨时刻。光幕在尼禄右侧亮起，无机制的声音提醒道：“尼禄殿下，已到与首相大人会见的时间点。”

    “会见，哥哥和老师有约吗？“听见智能助手的提示，阿黛尔从哥哥的怀里起身，“我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阿黛尔施施然地起身，向哥哥行礼之后，离开了主殿。

    阿黛尔从小几乎没离开过中央教廷，平时阅读的都是主脑资料库里精选的材料，到底是谁引导她做出前往赛特试炼的决定。这个人选尼禄已不作他想，只有负责给阿黛尔启蒙授课的首相塞万提斯。他的突然到访，绝非偶然，即使尼禄拒绝meimei的请求，首相也会接着游说。

    塞万提斯对下城区的关注早在他的议会提案中有所体现，但当时支持者未过半，所以不了了之。现在，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尼禄有所忌惮，但并不惧怕，即使塞万提斯再足智多谋，他也有能力保护meimei，牢牢掌握自己的统治权。而我们年轻的皇帝，很快就会为自己此刻的轻率付出代价。

    圣女阿黛尔驾临下城区，同时也为赛特带来了久违的光明。人造启明星照在广场上跪着的，赛特子民常年不见天日的惨白的脸上，为他们长久以来麻木不仁的眸子也带去光亮。

    阿黛尔不太明白这些人为何与自己看起来不同，只能归咎于主城发达的基因工程技术。她满身的异星能量石，散发出的光芒足以令人不敢直视。这种光芒像飘带一样萦绕在她的周身，圣洁有如神迹，跪着的信徒磕头的响动已然盖过她念诵的亡灵书的声音。

    有人在光明中自如的歌唱，有人却被这种光灼伤，狼狈地到处逃窜。零在狭窄肮脏的小巷里快速奔跑，躲避着身后穷追不舍的几个大汉。因为常年挨饿，他很快体力不支，支撑他继续奔跑的只剩那点求生的意志。赤裸的双脚被玻璃割伤，带血的脚印绵延着，直通向神庙广场。

    矮小瘦弱的身形并非无往不利，在一众跪着的信徒组成的人墙中，零无路可逃。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拎起，头皮传来的撕扯感令他痛苦地皱起脸。

    “抓住你了，小狗崽子，你还想往哪逃？”追赶的男人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冷笑着要将他带走。

    零的眼眶中涌出泪水，并非因为疼痛，他已经承受过太多痛苦，早已不会为皮rou之苦而哭泣。只是阳光过于刺眼，使他泛出生理性的泪水。他知道，如果被这些男人抓回去，恐怕九死一生，他拼命的挣扎，嘶吼，像一只发狂的小狗一样乱抓乱挠，但没有人回应，甚至没有人看他一眼。人群无声地跪伏着，即使在阳光下，那种无助的寒冷依然浸入零的骨髓里，让他浑身颤抖。

    就在他绝望地闭上眼，准备面对命运的时候，抓着他头发的手突然松开。零踉跄了一下，重重的跪在地上。他重新睁开眼，刚刚还严丝合缝的人墙如今被分割成两半，零看见自己面前的是一双晶莹剔透的水晶鞋，闪烁的光带萦绕着那人纤细的脚踝，好似运动的行星轨迹。

    “有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阿黛尔面带微笑地看着方才还凶神恶煞的几个男人，如今他们面带恐惧，有几个已经吓得跪不住了，弓着腰仪态丑陋地趴在地上。

    “即使在赛特，也是要遵循城邦法律的呀，你们这样滥用暴力，是在蔑视阿图姆的权威吗？”

    因为没有第一时间对圣女殿下下跪行礼，他们的膝盖已经被阿黛尔身边的士官约瑟夫射穿。这种激光和阿黛尔身上的光环属于同种能量源，对于没有佩戴任何能源装置的人，相当的能量束足以致命。

    阿黛尔听见为首的男人强压着恐惧说：“圣女殿下，我们正在追缴这个人背负的欠款，共八万仙币。”

    仙币是什么？阿黛尔有些疑惑，她看向一旁的约瑟夫，约瑟夫立马讲解了起来。仙币是由上城区丢弃到赛特的低等能源代谢物，由于会发出微弱的光芒，被收集起来压成固定的重量，称作仙币。

    阿黛尔更不解，那不就是垃圾吗？一堆垃圾，居然让这些人胆敢违背城邦法律。不过她还是说道：“虽然追讨欠款是理所当然的，但你们不应该违背城邦法律，使用暴力或斗殴。”

    她又看向一旁低垂着头不说话的零，“你呢，你为何逃避还债的义务？”

    零此时也极度恐惧，他不确定眼前这位圣女大人会慈悲地拯救他，还是冷酷地判他去死，大脑疯狂地运转，他很快地回答道：“圣女殿下，这笔钱，是我父亲滥赌欠下的，我……我努力打零工，但依然无力偿还。”

    恐惧攥着他的咽喉，令他只是说了这些话就气喘吁吁，但他还是补充道：“求您主持公道，这些人……他们要把我发卖到矿星……”

    阿黛尔俯视着这个长着狗耳朵的男孩。他自以为已经鼓起勇气，实则说这些话的时候，浑身都在颤抖，头顶脏兮兮的毛耳朵向后压，一副好可怜的样子。男孩跪着，尾巴也缩在两腿之间不敢摆动，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尖尖。

    稍加思索，阿黛尔心中有了决断，“无论如何，你们不应该以暴力手段强压他人，就按照法律处置吧。”话音刚落，她身后的骑士就走上来，压着那几个追债的男人离开了。

    听完这话，零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阿黛尔又补充道：“不过，归还欠款也是天经地义的。”

    零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最后的宣判，只听阿黛尔圣洁的声音响起：“我将在这里布道一年，正好缺一个向我介绍赛特风土人情的本地人。你在我近前服侍，一年之后，作为酬劳，我会为你结清欠款，你觉得怎么样？”

    这是零有生之年听过最动听的声音，他从不相信神，但此时，神迹居然也会眷顾他，在他身上显现。他无知无觉地站起来，跟着阿黛尔的脚步往教堂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出声答应的。信徒在他的脚边分开，开辟出一条宽敞平坦的道路。挪动着肿胀酸痛的双腿，零却感觉这条路，走得比人生中的任何一次都要舒适。他朝着阳光，朝着明亮的穹顶走去，身后是脏污不堪的过去，而他没有回头，步履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