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加入蛾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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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接到密报,阿蝉就急忙上马去西凉。广陵王急忙劝说阿蝉稍缓稍缓,她还有仙药未到。 张辽在行军途中,中了细作的流矢。那一箭射在肩上,依照往常张辽的体格,本该不是什么问题,可是那箭头上涂了腐毒。偏偏不是剧毒,他军中常备各种烈性毒药的解药,大抵是知晓关内关外都有人恨他入骨。 怎么偏偏是腐毒呢?从皮rou渗进去,一点点侵蚀肌理,红的血rou慢慢被抽走了颜色,变成苍朽的白。 这种药不会登时要人性命,却极其难解。射箭的人就是要张辽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衰弱。密报传到阿蝉手中,已经是一周之后了,张辽此刻定然忍受着钻心之痛。 阿蝉的剑都拿不稳了。广陵王见得分明,虽然张辽在阿蝉这里讨不到一句顺毛的安慰,但阿蝉却视张辽如父。好容易盼到翳部寄来的药,广陵王便同阿蝉一起上马奔赴西凉。 “已经给张将军用了药了,他半刻后会发高热,凭着热意,把腐毒逼出来,不过这也极为凶险,能不能熬过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周围的将领将张辽的军帐围了个水泄不通,都七嘴八舌地问阿蝉情况如何。 阿蝉在外面向一众叔叔哥哥辈的解释张辽的状况,广陵王在军帐中把控时机。高热可是不管人现在状况如何的,她要守着,在张辽实在受不住的时候给他降温。 为了阿蝉,也为了两人的一次露水情缘吧。广陵王将随身的手帕泡在冰水里,拧干后去擦张辽的脸。 张辽此刻被热气蒸在朦胧之境,眼皮很沉,笼着不安乱转的眼球。他尽力要睁开眼睛,去告诉阿蝉不要惊慌,却也只看见一片橙黄。 天地昏黄,黄昏的日光仿佛是经久的琥珀,将流动的时间馈结成一珠小小的黄玉。琥珀里都该是有东西的,张辽感觉到有冰凉的冷意拂过自己的额头,强撑着发胀的双眼去看旧日的时光。 还留着的一份神志告诉自己大抵是要去阴曹地府做鬼了。前方温柔的草原也一定是忘川迷途旁无际无涯的草地,那自己必定是要渡河的。渡河了就会忘记一切,但是张辽不愿意忘记阿蝉,也不愿意忘记广陵王对他许下的一个空头的承诺。 于是他睁了双眼尽力去抵抗,身体却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入旧日的泥泞中。 草地上有两匹马,两个小孩和两个大人。其中一个应当是自己。自己身后的小孩也必定是阿蝉了。 此时阿蝉刚刚与他相熟,整日跟在他后面。张辽骑马,她就窝在张辽怀抱里看马摇动的鬃毛。张辽吃东西,她就吃张辽用热水化开的奶皮子。张辽看日落,她也沉默的看着苍凉夕照。只是,太沉默了。可是茫崖无际的草原上,张辽又从哪里去给她寻找玩伴呢? 在他们看日落的时候,远处行过来一匹白马。马上面坐着一个白衣白发的人,也同他一样,怀中也拥着一个小孩。 那小孩的脸记不清了。张辽只看见自己身后的阿蝉,探出一个头来,好奇地去看面前的粉雕玉琢的小团子。 团子锦绣衣装,连帕子都是最时兴的绣品。一点都不怕人地去牵阿蝉的手。许是好久没见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同龄人了吧,阿蝉竟也怯生生地去牵团子的手。 “吾只是游历草原,路过。”那白衣的人先说话了,目光却不曾从小孩身上移开一分。 “无妨,小孩子家都这样。” 草原上的火烧云以壮丽绚烂著称,可那天的火烧云却是最温柔的一次,橙光透过云层,把两个小孩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后来,阿蝉与那团子玩得实在是亲了,怎么也不肯走。仙人也是个溺爱的主,看那团子嘴一撇,要哭不哭的可怜样子,登时就答应在草原上多留一日。 团子撇一次嘴,他就在草原上留一日,团子撇了十五次,他就在草原上留了十五日。 阿蝉将自己也介绍给了团子,非得让张辽带着她一起骑马去。三个人同乘一匹马,一只雪白的鸢跟随他们,盘旋在草原上高远的蓝天中。 回来的时候,那小孩却让人欢喜得紧,把头一转,从怀中掏出丝帕要给他擦汗。小孩子说擦汗,也不过用手攥着帕子在脸上乱蹭一通罢了。但他仍然低下了头,顺从地让小团子给他擦汗。 阿蝉很喜欢她,小团子带着阿蝉也喜欢笑了,时不时地也会叫他一声叔叔了。 真是一个会体贴人的好小孩。虽然给人擦脸擦得很疼,但这两个小孩软乎乎的小手,让张辽意识到,长久以来,自己身边除了敌人的惨叫和泼洒的热血,也会有另一种温热的感觉。 两个人出去疯玩,衣服都钩破了,张辽就坐在帐中,给她们两个缝补衣服,他手上的功夫大抵都从这里开始。 半寐半醒间,张辽感觉有人在拿着帕子细细地擦他的脸。沾水,折叠,敷上他发烫的额头。帕子很旧了,上面的绣品也都过时了,大抵是十多年前时兴的花纹了。数年前的绣帕还保留到现在,主人也是挺爱惜的。 “醒了?文远叔叔?” 张辽才发觉给他擦额头的是广陵王。 “给你用了隐鸢阁的药,你发了一身的汗,毒差不多都排出去了。但还是需要降温休息。” 又有一阵凉而轻的触感抚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我给你擦一擦。” “帕子怎么也不知道换新的。边角都要开线了。” “唔,小时候用惯的帕子,一直不舍得换。”张辽好不容易醒过来,如果再睡过去那就危险了,广陵王只能絮絮叨叨地跟张辽谈话。 “那时候我还小,很多日子师尊不在,我又害怕,手里必须攥点什么才能睡着。就攥着这个帕子咯,一来二去就有感情了。” 广陵王的父母葬身于一场大火,她是被师尊抚养长大的,张辽是从阿蝉嘴里听到她的这段往事。 此刻张辽心中愈发的酸涩,像是一块琥珀从内部怦然开裂,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浓稠的松脂蜜蜡,以及回想起来水一样流淌的旧时光。 这样好的小孩,还给他擦过汗,自己怎么就能说她是没有父母教养的孩子呢? “我送你三千兵马吧,广陵王。” “这倒不用,文远叔叔,我救你本来就是不图什么的。”广陵王用手去探触张辽的体温,还好,只比她的高一点点。 “阿蝉很担心你。” “那你呢?” “我嘛,也算是有点担心你啦。”广陵王继续给他擦冷水。“但是兵马我真的不需要,你下次不要跟我抢阿蝉我就谢谢您了。” “等我能下床走动了,我会亲自给你挑选兵马,护送你回广陵。” “文远叔叔执意送我兵马,是因为什么呢?” “孩子,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张辽却说不出那句对不起来。他怎么能对一个没有自己父母记忆的孩子说你没有父母教养呢? 张辽自己用兵,是专往敌人最脆弱地方戳杀,却不想不经意的一句话,戳到了广陵王那段不愿提起的密辛。 “我希望你能一路平安顺遂,护住阿蝉,也护住你自己,仅此而已。” “阿蝉我会好好护住的,但我想护住的人中,也有天下的流民百姓,为此何须惧怕旦夕安危呢?”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 “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百姓方能安居乐业。” 广陵王说话的时候,神情温柔而肃穆,像是九天之上的神女,见一人,也见众生,用慈爱的目光垂怜苍生大地,抚恤万民。 “行,你心怀苍生无惧生死是吧,那你到时候给我赶个蛾部的牌子出来。” “啊?” “啊什么啊”张辽把顶在额头上的手帕拿了下来,仔细看着上面的绣品纹路。 “你这个帕子就好好留着吧,既然爱惜就不要拿出来用了,明天给你绣个一模一样的给你。”